黎簇沉默地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沙丘下的营地走去。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冰冷的触感和强大的力道,那是一种不容反抗的警告。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那台略有些沉重的单反相机被抱在胸前,金属的冰凉质感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像一个荒诞的道具,提醒着即将开始的蹩脚演出。
营地比在沙丘上看到的更加混乱和粗犷。帐篷歪歪扭扭地扎着,几辆越野车蒙着厚厚的沙尘,像搁浅的巨兽。一群皮肤黝黑、神情彪悍的男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的目光锐利而充满审视。
似乎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着汗水、劣质烟草和烤羊肉的气味,这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让黎簇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每根汗毛都竖立着。
下意识地想要缩起肩膀,躲到这个叫“关根”的人身后。他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
“别紧张,自然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风声钻进黎簇的耳朵。吴邪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换上了一副自然而熟络的表情,冲着来像是头领的男人点了点头,自然地融入了这片危险的领地。而黎簇,就像带在身边的一个格格不入的累赘。
一个透明影子,一个提线木偶。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和那些人寒暄,而自己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黎簇心里暗自嘀咕,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报警把这群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狗日的绑匪全都送进去。正当暗自发狠时,却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又落在了身上。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能洞穿头骨,看穿所有的想法。那眼神轻飘飘的,却让人捉摸不透。“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专心应对眼前的事。”
黎簇被看得一阵心虚,只好百无聊赖地踢开脚下的一颗石子,用这个无意义的动作来掩饰局促不安。
“啧,消停点。”低声呵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吴邪顺手从旁边一个敞开的箱子里拿起一台看起来相当破旧的相机,不由分说地塞过来,“摆弄下这个,别露馅了。”
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台相机。它的重量比胸前挂着的单反轻得多,塑料外壳上满是划痕,镜头也蒙着一层灰。看到黎簇乖乖照做,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身继续和那个马老板周旋。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但能感觉到,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
“你装作摄影师助理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冷淡的声音再次幽灵般地飘过。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黎簇端起那台破相机,开始在营地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假装调整焦距,透过那个小小的取景框观察着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镜头里,有男人们粗砺的脸庞、腰间鼓囊囊的衣物、还有偶尔从眼底一闪而过的凶光,共同构成了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最后,将镜头对准了无垠的远方,苍黄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血色的残阳之下。仿佛不是在看风景,而是透过一个狭窄的天窗,窥视着自己那片惨淡又茫然的人生。风吹起蓬松的发,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小片阴影忽然笼罩过来。黎簇甚至没有察觉到靠近,那个叫关根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边。
“有什么发现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不等回答,便伸手拿过黎簇手里的相机,做出一个检查照片的姿态。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向后退了两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幼兽。吴邪任由小孩退开,手指在相机的按键上随意拨弄着,眼睛却根本没看屏幕。
“别这么警惕,”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嘴唇几乎没有动,“在他们看来,我们可是一伙的。”
说完,那台冰冷的相机重新递过来。黎簇接过,却依然死死地瞪着他,像一只受惊的狼崽,哪怕龇着牙,也显得虚张声势。
“收敛点,”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确认没人注意,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这样会引人怀疑的。”
伸出手,拍了拍黎簇的肩膀。那只手掌看似随意地落下,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地钳住了肩胛骨。
吃痛,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可手像铁钳一样,力道不减反增。
“不想受苦就老实点,”吴邪凑到耳边,温热的呼吸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话语却冰冷刺骨,“我可不想在这沙漠里给你处理伤口。”
话音落下,便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留下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瞪着他的背影,却终究没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个人,总有办法让所有的反抗都变成徒劳。
“马老板他们不是善茬,”吴邪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声音却精准地传入耳中,“收好你的脾气,别节外生枝,朋白吗?”
“我又不是傻子。”黎簇压低声音,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
“最好不是。”淡淡地回应,随即从那件棕色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金属的轻响后,一簇火苗在风中摇曳,点燃了唇间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道白色的烟圈,烟圈在空中挣扎着扩散,最终被风吹散。
黎簇看着他抽烟的样子,那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那人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平添了一种颓废而阴郁的成熟感。微微蹙着眉,目光投向远方血色的地平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遥远的事情。
那一刻,黎簇竟然荒唐地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帅。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也许我以后也要学着这样抽烟。
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旁边的目光,转过头来,那双藏在烟雾后的眼睛看向黎簇。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孤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轻弹了两下烟灰。
“怎么?想试试?“说着,竟真的将那支燃了半截的烟递到了面前。
黎簇的目光落在那支烟上,猩红的火点在昏黄的来线下明灭。烟草的味道混杂着那人指尖的气息,一同飘了过来。盯着那支烟,足足有好几秒钟。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拒绝,应该对他的一切都保持距离和警惕。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过了那支还带着体温的、抽了一半的烟。
学着他的样子,将烟送到嘴边,对着那微微润湿的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滚烫的烟雾瞬间灌满了口腔和喉咙,像一把烧红的锉刀,粗暴地刮过黎簇从未经历过这种刺激的呼吸道。剧烈的呛咳猛然爆发,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飙了出来。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一个试图模仿大人却洋相百出的小丑。
然而,在一片狼狈之中,却固执地没有松开那支烟。黎簇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那视线里或许带着戏谑和嘲弄。一种莫名的倔强涌上心头,死死地攥着那半截烟,像一只警惕又好奇的动物,在剧烈的咳嗽间隙,又固执地吸了第二口,第三口
“咳咳……沙漠里干燥,吸烟有害健康,小朋友。”声音里带着一丝分辨不清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我可不是小孩!”黎簇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咳嗽,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也沙哑得历害,但语气里的桀骜不驯却分毫未减。悄咪咪的挺直了腰,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坚定地将那半截烟抽完,直到指尖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吴邪只是安静的看着,没有再说话。烟雾在眼前缭绕,也似乎在他眼前缭绕。黎簇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沉默得有些异样。
“我才不会拖你后腿。”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希望如此……”吴邪终于开口,声音却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没有再理会倔强的小孩,只是沉默地又点燃了一支烟,抬眼望向远方。大漠的落日壮观而悲凉,巨大的火球沉入沙海,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又寂寥的紫红。侧脸在余晖中被勾勒出一道剪影,烟雾缭绕中,表情晦暗不明。
黎簇站在他身边,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道人影,却又在对面可能察觉的瞬间,故作镇定地挪开。
这个人……真是个矛盾又神秘的混合体。暗自嘀咕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
吴邪看着少年被呛得通红的眼睛和故作坚强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但那笑意如流星般短暂,随即就被更深的疲惫与虚无所淹没。
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在三叔的羽翼下,在西湖边的小铺子里,那个同样天真、同样倔强,会为了伙伴奋不顾身,会因为一个执念而痛苦挣扎的自己。那时候也曾以为,只要足够勇敢,就能守护好一切。可现实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
递出这支烟,起初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试探,想看看这只被他强行拖进泥谭的“狼崽”究竟有多少骨气。可当他看到少年明明被呛得狼狈不堪,却依旧固执地、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抽完那半支烟时,心底某个早已被冰封的角落,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这双眼睛,太像了。那里面燃烧的,是自己早已熄灭的火焰——那种不计后果的、纯粹的愤怒与不屈。亲手将这个少年拉进了地狱,将他变成了自己庞大计划里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这支烟,既是一次居高临下的试探,也像是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无声的告解。
是在告诉眼前的少年,还是在告诉过去的自己?看,这就是你即将踏入的世界,它辛辣、呛人,会让你痛不欲生,会让你流尽眼调。而你一旦沾染,就再也戒不掉了。
这个少年,是计划中最不受控制的一把正在开刃刀、也是唯一能提醒曾为“人”的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和亲手埋葬的那个“吴邪”。
那丝触动很快便被理智压了下去。失败了十七次,不能再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已经没有资格再软弱,更没有资格去同情任何人、包括自己。
………
夜色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沙漠的夜晚,温差极大,刚才还燥热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寒风阵阵,卷起沙粒打在脸上。几堆篝火,跳动的火焰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
关根拍灭了烟头,用脚尖在沙地里用力地碾了碾,将那最后一点火星连同所有翻涌的情绪一同碾碎。
瞥了一眼黎簇,那眼神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冷漠与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走吧,”不紧不慢地开口,率先朝着营地中央的帐篷走去
“该去‘工作’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