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珞仪转修鬼道不过半月,像样的术法没学几招,动不动往水里钻的臭毛病倒是先惯出来了。原本打算让他在院里随便挑间空屋住下,谁知那小子一言不发,抬腿就要下井。
多亏黎春酽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给我出来!你要是下去了,大家都得喝你的洗澡水!”
程珞仪力气没她大,挣脱不开,悻悻地把脚收回来,嘴里还嘟囔着:“实在不行,我也能出窍下井,躯壳皮囊留在上头就好。”
傅庭声眼见黎春酽腕间银光愈盛,赶紧出言劝阻。
“行了行了,换个地方。放着好好厢房不住,干嘛非要惦记一口井。”
迫于武力淫威,程珞仪最终服软,选择搬进院子西南角的大水缸,和两条锦鲤做起了邻居。
裴挽并未与他们一同返回,留下一句还有要事处理,便御风离开了。走前不忘交代傅庭声,今日务必把案情报告写好,放他桌案上。
傅庭声倒也听话,安顿完程珞仪,便坐在工位前开始埋头干活。
黎春酽嗑着瓜子,隔窗凑过来:“我刚去了前院,姓程的小鬼正和锦鲤约法三章呢。听他说,你们昨夜跟执法堂打起来了?”
“放心,他们根本不是我和长老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傅庭声转着笔杆,语气轻松。
此刻她正暗自盘算,如何在案情报告里添油加醋,好让那自视甚高的严峰长老再吃个哑巴亏。
黎春酽靠在窗边,听得津津有味,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笑意:“那老匹夫,仗着自己是执法堂长老,平日里横行霸道,早该吃点教训了。”
见她这副模样,傅庭声心念微动。
“说到这个,春酽,你可知执法堂办案行事都有些什么忌讳?”
“忌讳?”黎春酽拍掉手上的瓜子皮,皱眉想了想,“真要说的话,他们对司中例律看得格外重,最忌知法犯法。若是他们自己人犯了事,惩处定是要翻倍的。”
傅庭声眼睛一亮,掏出赴任手册,翻到末尾例律章节,逐条确认起来。
“哈,找到了!”
黎春酽闻言也来了精神,翻窗跳进屋里,靠到她身旁:“找到什么了?”
傅庭声指尖轻点,落在书页倒数第二行:“你瞧,这儿写得清清楚楚——未经允准,擅自聚势、设局、调用司中公器者,皆属滥权妄为。”
昨夜的动静,连裴挽都道阵仗不小。
先是在灵网上暗设钓饵,引人入局,又擅调九名精锐设伏围剿,最后更是罔顾司规、蛮横过激的暴力执法。数罪并罚,怎么都够他喝一壶了。
细想之下,傅庭声又觉不妥。
“可若他事先征得司中应允,就算行事有失分寸,也顶多是个不合规矩,谈不上大错。”
黎春酽眼珠一转:“这简单,我替你瞧瞧。”
广袖轻振,一枚赤色竹简应声落入掌中。只见她闭目凝神,十指快速掐诀,调出几缕神识没入简中。不过两息,双眸倏然睁开,眼底精芒湛然未散。
“此事他根本没上报。”黎春酽语气笃定。
傅庭声看得两眼发光,忍不住打听:“你是怎么查到的?这法子我能学吗?”
黎春酽轻旋指尖,将竹简重新收回袖中,眉梢一挑。
“来壤墟之前,我原是结绳司的撰录官,负责九司各类要件公函。这等小事,于我而言不足挂齿。”
见傅庭声仍旧一脸跃跃欲试,她补充道:“不是不能学,关键要让你的神识先被档案库接受,其它的都好办。”
傅庭声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是某种神识测试。
她对自己的神识还挺有信心的,但那所谓的档案库建在何处,她可全然不知。
“档案库在哪?”
黎春酽又掏出把瓜子,拨了几颗递给她:“庭声你明日不是要去参加新人培训吗?”
“不错,说是要去东面的沉璧湖。”傅庭声接过瓜子,点点头。
培训通知写在赴任手册的第四页,集合地点与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提究竟要培训几日。她正发愁要不要多带几套法衣,以防留宿过夜。
黎春酽眸光微动,附耳低声道:“届时将那教习的朱笔偷回来,你便知道了。”
——
待傅庭声写完报告,已是戌时。
照例完成每日剑道功课,洗漱完毕后,她盘膝坐定,将神识沉入灵网。距离上次接入才两日不到,看着熟悉的论坛界面,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错觉。
还没等她感慨完,几条消息从角落里叮叮咚咚蹦了出来。
【我好柔弱啊】:师姐~你去哪儿啦?
【我好柔弱啊】:啥时候回来?
【我好柔弱啊】:你不在,我只能和师兄练剑!天哪,太痛苦了!!
想到那本被裴挽扣下的《殊色宝鉴·典藏版》,傅庭声有些底气不足,努力收敛了心神,开始回复师妹的消息。
【一剑不行就两剑】:下山试剑去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一剑不行就两剑】:还有,师兄的黑猫前几日走失了。练剑的时候多体谅一下他,别老炫耀你那只仓鼠。
算算时辰,师妹此刻应当早已歇下。
傅庭声正欲退出界面,下一瞬,又跳出两条最新消息。
【我好柔弱啊】:我没有炫耀!!!
【我好柔弱啊】:我只是说它最近胃口变好了!
几日未归,看到师妹这副熟悉的做派,竟让她心头生出几分想念。傅庭声略一思忖,便也不急着退出了,索性接着聊了起来。
【一剑不行就两剑】:你练剑的时候,还是先别说话了。
【我好柔弱啊】:哼!
【我好柔弱啊】:那师姐你是已经找到裴挽了嘛?如何如何?长得和书上是不是一样?
长得如何?
傅庭声神识微滞,脑海中浮现起这几日与裴挽相处的情境。
初见时,只当他是个冷淡疏离、言辞张狂之辈。磷溪谷上,见他白袍御风、沉稳从容,倒也显出几分藏锋不露的大家气度。灵网留影中的他,又如嗜血修罗,威风凛然。至于鬼市里那位风流公子,举手投足间竟是止不住的杀伐利落。
实力很强,却也是个叫人摸不透的家伙。
长得……就,勉强算是个祸水吧。
【一剑不行就两剑】:不太一样。
【我好柔弱啊】:怎么说?远不如画像?
【我好柔弱啊】:诶…我就知道,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试剑对象。
【我好柔弱啊】:师姐不要气馁,那宝鉴上下两卷共七十二人,这个不行咱就换下一个!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啊!
【一剑不行就两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好柔弱啊】:…什么意思?
傅庭声觉得这话题不能再聊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打住。
【一剑不行就两剑】:总之都已经说好了。夜已深,明日我还有工作,师妹你早点休息。
【我好柔弱啊】:说好什么了呀…等下,师姐你哪来的工作?
后面的消息傅庭声没瞧见,光顾着抽离神识,飞速下线去了。
——
新人培训的地点,定在悬镜司东侧沉璧湖中央。
寅时末,傅庭声踩着露水赶到湖畔。此刻的沉璧湖仍笼罩在夜色余韵中,湖面如墨,雾气氤氲,隐约可见两道身影盘坐岸边,静默如石。
她环顾四周,也给自己寻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开始默默等待。
不多时,湖畔陆续聚起七八人。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暗中打量彼此,有的闭目调息,却无一人出声交谈,只余晨风掠过湖面,带出细微声响。
天光渐亮,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湖面薄雾,湖底忽然传来低沉悠远的钟鸣,声如潮涌,绵长悠远。整片湖水随之震颤,层层波纹自中央扩散,水汽翻腾间,一座巨大的莲瓣岛屿破水而出,十二重玉阶依次展开,宛如初绽莲花,跃然湖上。
黎春酽同她讲过,此岛名曰“歧台”。
每月下旬随太阴潮汐浮出水面,沉没时自成结界。
就在众人凝望之际,忽觉身侧一缕微风拂过。转头看去,湖畔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那人轻纱帷帽遮面,虽看不清样貌,却如秀拔天骨,清癯玉立。举手投足间带着隐约病态,开口时嗓音低哑,话未过半便轻咳了两声。
“各位新人,吾名宴河,咳咳……是尔等本次培训的教习,亦是考官。”
傅庭声闻言神色微动,立马想到了黎春酽交代的小任务。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对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意图从衣摆袖口间找出那支朱笔的踪迹。
可惜,一无所获。
“本次培训,共分两段。先由我为大家讲学三日,传授灵轨修缮要诀。之后即为考核,时长不限,方法不限,通过条件也仅有一条。”
宴河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在傅庭声身上稍稍停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咳咳……修复一条灵轨,并活下来。”
话音刚落,湖面再起微澜。
不远处湖光骤亮,七八艘玄色轻舟自湖底感召而来,裁水而出。舟身通体如墨玉雕琢,表面篆刻着繁复符纹,灵力流转间散发出微弱的光晕。无帆无桨,却能不摇不晃逆风而行,在湖面留下数道悠长波痕。
轻舟一字排开,悄然划过湖面,似被无形之力驱使自行靠向岸边。待至岸前,船身停稳,舷侧缓缓下伏,齐齐发出“咔哒”轻响。
此时,湖面风息浪止,静谧如凝,仿若某种古老仪式悄然开启。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朝着岸上众人发出无声的邀请。
宴河抬手一挥:“上船,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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