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年效率快得惊人。
次日上午,他便提着小半桶梧桐汁晃到了傅庭声跟前。
彼时众人正在各处练习收集、制作修复灵轨所需的材料。傅庭声也不例外,专注削刻着手中的半截龙骨。刀尖游走,骨屑似雪花般纷纷落下,眼看一枚精巧锐利的骨钉就要成型。
“傅师妹这手艺,当真了得啊!”
傅庭声闻言腕间一抖,没控制好手中的力道,生生将那骨钉削成了两瓣。
“师妹怎的如此不小心。”霍知年随手将那小桶搁在案上,拂袖轻掸椅面,掀袍落座,"可惜了这上好的西海龙骨。"
傅庭声顿了顿,神情平静地将手中的碎片扔出窗外,重新取来半截的龙骨,准备继续削:“霍师兄看起来心情不错,想必带来了好消息?”
“那是自然。”
霍知年扬着下巴,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得意。
他那副理所当然等着被夸奖的模样,看得傅庭声有些好笑。她思忖片刻,干脆将手中那截龙骨放到一旁,打算听完对方的好消息再继续动工。
“不愧是霍师兄,如此短时间就能探查到那朱笔的下落。不知,究竟藏于何处?”
霍知年双手抱臂,斩钉截铁:“就在他那帷帽之下。”
“这都能被你知道?”
傅庭声有些诧异了。他既已喝下槐花酿,所言应当非虚。
自初见起,宴河那顶帷帽就从未摘下。纵然强风吹袭,轻纱也不过摇曳两下,内里始终被遮得严严实实。霍知年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有何难?”霍知年神色自如,语气笃定,“我霍知年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话及此处,他语气忽然一转,正色道:“傅师妹,念在你我尚有同盟之约,我得劝你一句。莫要起了不该动的心思,若被教习察觉,轻则盟约作废,重则逐出悬镜司,得不偿失。”
傅庭声重新拾起那截龙骨,慢慢削起来。
“霍师兄放心,这考核你我定能通过。至于朱笔,我心里有数。”
午后刚过,众人便陆续返回殿中。
为让众人对即将面临的危险有所准备,这堂课讲的是《邪祟的鉴别与应对》。
“……普通邪祟多为游离之态,成不了气候。咳咳,但若吸食了大量灵液,会有很小的概率蜕变为‘业祸’,你们也可以将其理解为邪祟中的蛊王。”
晏河斜倚在上首,单手支着凭几,嗓音低哑,整个人显得比昨日更加虚弱。
“业祸极为罕见,生性凶残且具有一定智慧。一旦现身,寻常手段往往难以奏效,与之相逢者,鲜有全身而退的。”
他顿了顿,抬眼环视众人,语气平和地补上一句:“通常建议,直接跑。”
堂下有人小声提问:“若是逃不掉呢?”
晏河沉吟片刻,像是在掂量措辞,缓缓道:“……咳咳,那就要看你运气好不好。”
众人愣住。
“若是运气够好,在它发现你之前精准击中它唯一的弱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弱点?”
晏河指腹轻轻摩挲着凭几边缘,沉声道:“后颈处的肉瘤是它还未蛻化完全的残核,里面包藏着祸种的意识本体。但也别抱太大希望,业祸生长极快,等你真正对上它,弱点可能早已消失。”
“教习,要是在考核中遇到业祸,您会来救我们吗?”
晏河循声望去,只见傅庭声神色平静,坐姿端正,那双漆黑的眼睛毫不避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考核中不会出现业祸。”他语气淡定。
“万一呢?您也说了是极小概率,并不是绝无可能。”
堂下再次骚动起来。
坐在旁边的霍知年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谨言慎行?挑衅教习是能让她顺利通过考核,还是能让她得到那支该死的破笔。他此刻只觉头晕目眩,恨不得时光倒流回昨日,好将当时的自己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与谁结盟不好,偏偏挑了这尊神仙。
“若真出现那等情况,我自会出手。”
晏河面对这般胡搅蛮缠也不动怒,依旧耐心作答。待众人渐渐安定,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我分明记得,你说过自己运气不错,想必是用不着我出手的。”
霍知年闻言两眼一闭,祈盼着傅庭声别再说话了。
傅庭声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认真地点点头:“教习说得有理,万般皆是命。那弟子今日回去便好好练习身法,若是真遇到了也能跑得再快点,不让教习操心。”
就是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要逃跑,更像是准备要冲锋了。
晏河低笑起来。
“……咳咳,那我便期待一下你的表现。”
——
说是授课三日,其实最后一日是留给他们自由组队练习用的。若还有疑问,也可随时去找晏河讨教,他今天会一直在后殿答疑。
傅庭声心情不错,此刻正蜷在树上悠闲地打盹。
这棵老梧桐枝桠舒展,叶影层叠,偶尔有微风吹过,树枝微微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树影婆娑间自成一方天地,隐秘且不喧闹,非常适合偷闲躲懒。
可惜还没清净多久,就被霍知年寻过来了。
他敲了敲树干,朗声道:“傅师妹,我给咱们找了个新队友。”
自从得知傅庭声对教习心怀不轨,霍知年便开始积极物色其它队友,筛选了半天,就属眼前这位看起来最可靠、最稳妥。
“天山派薛都,薛师妹。”
傅庭声从叶缝中探出脑袋,向下张望。只见霍知年正笑容满面地站在树下,身后还跟着位姿容俏丽的黄衣少女。
她翻身一跃跳下树枝,稳稳落地后拱手作揖:“凛州剑宗傅庭声,幸会。”
薛都个子不高,仰着脑袋打量了她一会儿,开门见山:“你就是被裴挽亲自挑走的那个?”
突然说起这个,傅庭声微怔,但还是点点头承认了。
“原来如此,”薛都若有所思,低声嘟囔,“我还以为他会孤独终老……”
“什么?”傅庭声没听清后半句。
薛都挠了挠后脑勺,面带尴尬地笑起来:“哈哈哈没啥,和我娘打赌输了而已。”
霍知年听得神色诡异起来:“令堂和裴长老是……?”
“他们是姐弟。”
傅庭声与霍知年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看向彼此,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和震惊。
薛都见状,眨眨眼:“怎么,长得不像吗?我娘说我跟舅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细看之下,两人眼尾处皆有一颗朱砂痣,眉眼间确实隐隐透着几分相似。可任谁也难将眼前这位娇小可爱的少女,与那杀伐果决的血海修罗联系起来,更别提说他俩长得像了。
“那你也修杀戮道?”傅庭声忍不住问到。
“当然不是,”薛都连连摆手,语调轻快,“我修的逍遥道。”
傅庭声愣住,继而两眼放光,语气里满是羡慕:“逍遥道平日里应该过得很自在吧?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百无禁忌?”
霍知年心头则是骤然一沉,赶忙插话:“等等,等等,你不是说自己是个本本分分的阵修吗?怎么又成了逍遥道?”
“阵法我也懂一些的。”薛都理直气壮,“主修逍遥道而已。”
“……”
霍知年默然。
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大概又请来了一尊不好伺候的神仙。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未免太杞人忧天了,毕竟是裴长老的外甥女,背后有座稳固靠山,总归不算什么坏事。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试探:“所以薛师妹此行,是来悬镜司投奔舅舅的?”
“投奔?”薛都一脸嫌弃,“年纪一把的老光棍,有什么好投奔的?”
忽觉失言,她飞快瞥了眼傅庭声,正色道,“咳,那个,我其实是奉命前来协助我英明神武的舅舅,追查灵轨碎片倒卖案的。”
傅庭声闻言神色微动。
“灵轨碎片倒卖?”
“不错,”薛都点头,“自上月起,天山派附近便接连发生了好几起炼轨铸道走火的案件,牵涉甚广。宗门多番探查走访,只能确定有人在暗中大量走私灵轨碎片,却始终抓不到幕后主使。我娘就派我来悬镜司,协调对接案件后续的侦办事务。”
竟然还有这般缘故。
既然是奉命前来,按理不需要参与新人培训,又为何会出现在里?
傅庭声略微思索,觉得终归是别人的家务事,不方便多问,干脆转移话题:“说起来,咱们要不要商量下明天的应对计划?”
此话一出,霍知年激动得差点当场落泪。
她竟还记得三人聚在一起的初衷,是为了顺利通过明日的考核。
“对对对,计划!计划很重要!”他连连点头,像是终于找回了人生的方向,开始分享这两日收集到的情报,“我已打听清楚,明日歧台会随太阴潮汐沉入水底,届时我们将被随机传送到各处断裂灵轨附近。”
傅庭声提问:“那我们会被分开传送吗?”
“不会,只要提前组队,就能一起传送,但任务难度也会随着人数增加而上升。”
“听起来还挺刺激。”薛都来了兴致。
霍知年对找刺激没什么兴趣,继续分析:“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人数不是最多的,所以也不必太过担心。对了,薛师妹,你的防护阵最长可以维持多久?”
薛都认真思考了一下:“嗯,半个月吧。”
霍知年双眼一亮,心中暗叹,不愧是杀戮道主的外甥女,果然灵力充沛,是个天生修灵轨的好苗子!
他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扬起来,语气轻快得不行:“看来咱们也不需要考虑另一个问题了。”
傅庭声不解:“什么问题?”
“自然是被人截胡。”
薛都闻言颇不在乎,抬了抬下巴,淡定又嚣张:“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错。”傅庭声点头附和。
让他们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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