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陆北棠把金毛从窗户扔了出去。
“小北，你那盆棣棠开花了，竟然还是红色的！我的天，你又煮什么东西了，又糊了！”
外廊式公寓的走廊被打扫的干净，但本就看起来颤颤巍巍的铁扶栏，被一位银发的阿婆俯身压得咔咔叫响，陆北棠在屋内听见声响，关掉燃气，火气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嘴上不由得“啧”了一声，脸很臭。
“慈婆婆，真是的，我跟您说了好多遍了，不要这样探身下来，很危险！”
陆北棠也从二楼走廊探身出去，转过身冲着三楼的慈婆婆大声喊话。
“哎呀，你不是前几天刚给我修过嘛！加固的你看看，除非地震，不然肯定坏不了了！”说着手上还来回摇晃，身体也跟着探出来更多了。
“哎呀，您快回去快回去！”
“你等等，我倒是要下楼看看，一个被你从枯树条精细养了这么久的铁树，到底开的什么花！”
陆北棠又气又无奈。楼上的房东婆婆说一不二，甚至有些任性，带着些孩子气。从没见过她的家人，一人一猫独居，所以陆北棠经常送些食材。婆婆的厨艺也很好，有时候做多了也会救济一下经常烧糊锅的他。
公寓楼很旧但足够开阔，周围没有任何高楼遮挡，哪怕是二楼，也能拥有打开房门就入眼的开阔城景，幸运的时候，像今天，还有热腾腾扑面的日落夕晖可以看。楼下的泳池里有几个孩子在玩水，阳光恍然，陆北棠看见泳池岸边，站了一个不敢下水的小女孩，用脚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试探地画圈。橙色的霞光慢慢下落，从她白色的连衣裙慢慢流入了泳池中，橙色水面随着她的脚尖，泛出一波一波的金色。
陆北棠抱着手臂，眯着眼，稍稍微扬起下巴，调整角度躲避阳光直射眼睛，晒也舍不得离开这连续阴雨后难得的阳光。
他想陆一楠了。
“光合作用呢，管饱么？”
“晚霞哪有晚饭香。”陆北棠嬉皮笑脸。
慈婆婆带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矫健，兴奋地走过来，顺手把怀里猫和饭盒塞给小北，拿起花剪开始修那株棣棠的歪枝。
很少有人家里养整株棣棠花，陆家从事园林设计，家里就有很多这种放在室外好养活的灌木盆栽。陆北棠来到陆家时，这些花就在了，陆一楠常年照顾着，蔷薇科的小花，花瓣卵圆形，看着不起眼；还有一些重瓣的，花瓣似针，黄色的花朵更像硬币大小的金丝菊。直到陆一楠死前，短短一周无人照顾，全部枯萎败谢，就只剩这一株奄奄的，留了几片绿叶，陆北棠就在网上学着养了这么多年，枝条层茂，但却第一次见到开花，竟是红色银边。
“你说说，这株棣棠，长这么高了不得有我的功劳？你出勤不都是我在照顾？它开花了，我当然得来看看。”慈婆婆回头道。
金毛在陆北棠怀里趴得自在，露出脖子下的项圈，上面挂着一朵针织的小红花。它尾巴翘得高，扫着他的下巴像是逗幼崽。陆北棠抱猫的姿势更局促了，身体后仰无奈地躲避尾巴的摇晃攻击，噗噗的吐着扫到嘴中的猫毛。
“哎你亲切一点嘛，你每次都那么拘束，金毛能感觉到的，而且也知道你喜欢它。小动物啊，不舒服它会抵抗的，你不用过度的小心，它们自己会吃会喝，会吸收营养，会从破破烂烂，学会长大长胖。”
“确实没少长胖……但怎么会真的有人叫一只猫‘金毛’啊。”
“明明是你捡回来的时候，求着我说，‘婆婆，我捡了一只小金毛，婆婆你帮帮忙吧’。我都做好了以后遛狗的准备了，结果你抱回来一只金色毛发的猫。”
金毛听见自己的名字，耳朵立起，转动示意，头也不回，一直望向天边。小猫不懂什么是日落，不知道这是一天的终章，它只是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大光球慢慢沉入云层，金色的光在云后波动下坠，霞光逐渐覆灰，终于，落入城市的灯火通明里。
咚。
金毛从陆北棠怀中猛地跳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它一动不动，瞳孔随着逐渐黯淡的天慢慢放大，警戒地伸长了脖子抖动耳朵，尾巴直立向天，炸开了花。
“我先带它回去了。赶紧趁热吃，饭盒洗干净再还给我哦。”
“谢谢救苦救难的……。”
“得了，你不把我的房子毁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屋内的糊味儿还没散去，陆北棠把焦底的锅用热水泡好，就拽过椅子开始吃饭了。看着饭盒里的家常菜，又不由得看了看锅。
同样是他买来的，有的食材可以被物尽其用，而有的，只能在高温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熬越黑，而掌勺人从不放弃，一次次尝试让它们变得更加美味，也不知是它们上辈子攒下的功德，还是杀人放火造下的孽。
真是同菜不同命。
落日的余晖慢慢散去了，外廊灰暗，逐渐欺上夕照暖黄的白瓷砖，一阵风穿通楼梯放肆而来，“哐哐”地抽打陆北棠家的防盗门，凌虐着门口那盆棣棠的枝叶，风声尖如鹤唳，无情切落了那朵刚开的独帜的红花，如头断般坠地，溅起黑红的血。
黑云蔽天，风鸣狂卷不停，雷声像龙啸一声比一声响。
轰隆——
轰隆——轰隆——
陆北棠这才放下筷子盯向门外，他皱眉察觉异样，这雷声就好像有一百辆挖掘机同时启动，铁爪猛击不断贯穿着砖石，只为用尽全力来一场翻天覆地，而一波一波地咆哮着。
终于，大地惊醒，震了一下。
“慈婆婆……”
陆北棠冲出房门，踏出的右脚却是一空，整个人被迎面袭来的金毛扑了回去，双手扶住门框。
不过几秒的震动，外廊和楼梯竟刀斩一般齐刷刷的断裂向外倾斜，露出了一人宽的裂缝，钢筋骨架歪曲支出，岌岌可危，整栋楼体像痛到呻吟，发出“咔咔”的脆响。慈婆婆一人危险，陆北棠紧握外墙支出的钢筋，尝试了几次踩着裸露的砖石攀上三楼，但震动继续让墙体更加松动，根本无法受力。他扒着门框找向上的通路，向外开的防盗门悬空，终于随着毫无预警的地震开始左右摇晃，狠狠地夹伤了陆北棠扶在门缝的左手指尖。
“嘶……你到底是怎么下来的？慈婆婆！慈婆婆！婆婆你还好么？！”
陆北棠对着外廊的裂缝向楼上喊话却得不到回应，除了东西被甩落地面的碎响，竟听不见任何人类的呼喊声。指尖发麻肿胀，甲面翻起，淤血慢慢溢出来，滴在扣了一地的饭盒上。
所有人，无路可逃。
陆北棠回头看了一眼衣架上的消防队服，这次休假被他洗的格外干净。震感异常强烈，但他这会儿反而平静了，因为突然意识到，以后好像没有机会再穿上它了。
头顶的墙皮开始脱落，陆北棠仰头盯着逐渐开裂的天花板，用尽全力才能站稳，手上还是轻柔地挠了挠金毛的下巴，安抚地最后顺了顺它的毛发。
“二楼……兴许我还能救一个你。”
在屋顶砸下的前一秒，陆北棠用尽全力，把金毛从窗户扔了出去。
“快跑！”
轰————
晚霞散尽后不过一刻，大地翻腾，钢筋刺穿水泥，拦腰折断的楼体塌陷，像积木不断砸向地面。烟尘四起，电光爆闪后，整座城市的灯光在断壁残垣中忽闪，奄奄一息。
一滴水从天而降，砸向废墟尘埃，却无奈被吞噬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痕迹。大雨随后倾盆倒了下来，仿佛在洗刷这无生无息的死寂。
就这么死了也挺好，从不知道为何活着的世界，解脱出来。
也挺好。
有意识的最后一刻，陆北棠想着。
嘀嗒…………
空旷的滴水声，招回了陆北棠的意识，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上空飘过来，轻轻的落在他头侧，俯身娓娓道来。
“小北，我想考消防员，女消防员好酷啊，我长大要保护咱们孤儿院的所有人！只要有人需要我，我都会去救他，保护他，把他从刀山火海中抱出来。”
“我现在没力气，我长大了就有力气了！你看我现在就能单手举起椅子了！”
“小北……如果死后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我一定会在那里等着和你见面，等着你变成百岁爷爷，再叫我姐姐。”
“小北，今后就算只剩你自己，也要给自己做饭，自己去旅游，自己看电影，每一天都要认真的活下去。”
“小北，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无论身在何处，只要灵魂是自由的，哪怕遍体鳞伤，天地万物都会帮我们治愈的。”
睁开眼，他回到了过去的家，门口堆了好多红黄扎堆的棣棠，陆一楠就站在中间嘻嘻哈哈。
“小北！今后你就和我一样，姓陆！陆北棠，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陆北棠……”
“陆北棠。”
“陆！北！棠！！”
陌生的男声不耐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陆北棠醒了，但是他太虚弱了，眼皮无力撑起。
“……楼上……楼上有一位婆婆，你们找到了么……”
“什么楼上楼下，睁开眼睛。”
“我意识清醒，没事，先不用救我，你们先找一找她，她年级大了，估计喊不出声的……”
陆北棠虚弱的念叨着，努力的支起身体，用手遮挡畏光的眼睛。奇怪了，这一抬手，刚才被防盗门夹烂的左手指尖，竟然一点都不痛。他心想不好，重伤无痛，这样下去死定了。
“还是也救一下我吧。”刚才还想着解脱，真的清醒了，人的求生欲真的是本能。
“没有人救你，你清醒一点。”
“你已经死了。”
感谢家人们的阅读！！
带着打工了十年的怨念开了人生第一篇文，希望您也能喜欢[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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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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