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没事的,累了就休息吧,我们不怪你。”
“小北。小北?”
常棣的嗓音,与存在感很强的长相不太符合,不至于冷漠,但听上去有种很冷冽爽利的感觉,就像是你感叹着茶香沁脾,一吸气,又发现口鼻中还涌出薄荷清凉。陆北棠没睁眼,闭眼享受般,品味着一些融在声音中淡淡的情绪调味。
“……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如果你没受伤的话。”
“你不是知道了我‘刀枪不入’嘛?”
“……没有人能刀枪不入……只是刀还不够锋利。”
“哲学家。”
陆北棠倒是信任,也不管身在何地,来人何意,闭着眼睛躺得自在,对常棣调侃起来。
“什么是哲学?”
“哲学有言,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比如,我对你相对诚实,虽然我对你坦白的不够彻底,但是你可以信任我已经坦白的那些。又比如,我们的关系是相对熟悉,虽然认识时间很短,但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所以你叫我小北,也可以。”
“那些,还没告诉我们的那些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说”字刚落,常棣挥手出击,空中的红色卵圆形花瓣卷成针状,汇聚成带,经过地上的桃木矮几时轻点几下,对着陆北棠就冲了过去。
“我只要不和盘托出,我就还有用,至少……”
边说着,陆北棠睁开眼跳起身,扎稳马步,再次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攻击。
“……在我,搞清楚手里的其他筹码之前!你理解我一下嘛!”
交易大厅内殿有一间隐秘后室,空间不大,装潢古朴,桌椅都是桃木雕刻,边柜上架起的白玉茶壶里,无火就能咕嘟沸腾,鼓着壶盖叮叮与壶嘴热气交响。本散布满壁的琉璃碎片,此刻汇聚一起,铺成门的形状,门内传来打斗声,和二人轻声的对话。
“……况且,她,也没有对我们绝对坦诚吧?”
“那天她本是要告诉你的,是你说着什么‘渊鱼’‘有殃’,就一口回绝了。不过我同意你的做法,所以我也从不对她们刨根问底。”
陆北棠抓紧手中的匕首,挥舞着割破层层透明护盾,向常棣胸口刺去。破掉的护盾反而化为更多针雨,在他的后方蓄势发射,针针指向后脑和脖颈。陆北棠侧身躲避,脚下吱的一声,在木地板上猛地一蹬,翻身到常棣背后,抬手扎向后背中心,却忽略了脚下被两条红色缎带缠住,用力一甩,将他整个人倒吊空中。
地上有几朵熟悉的红色花苞,紧张地原地跳动转圈,终是一跃而起,幻化出花瓣托住陆北棠半身,随着红色缎带收回,让他安稳落地,才又化回原型,飘落在被丢在一旁的白色斗篷上,将花瓣舒服摊平。
陆北棠拉紧白手套,将白线帽转正,整装起身,身上竟没有了蓝色的魂火。全身白色的运动套装上,有不少黑色笔墨擦过的痕迹,脚腕处有两条刚刚留下的深黑墨迹。
远看如镣铐一般。
“你起初不知道,我是不会受伤的,所以在水下拼力救我;你也不清楚那次地宫下的白衣人是什么身份,所以你不敢暴露自己。那白衣人多半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竟藏身小酆都内,这些她都没有告诉过你吧。”
“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她能随意将我们置于险地,能牺牲一个无辜女孩的灵魂,来转移魂火给我,就为了把我困住。她和叶凡所说的‘他们’没有区别,都是一些为了达成目的视凡人如鱼肉的上位者。”
“……这么算下来,我也是。”
“是,你是上位者派来监视我的……”
陆北棠走到桃木矮几旁,将手里的匕首尖斜插进桌上的砚台,报复般翻来覆去沾了好多,猛地一挥,一行墨点横贯常棣胸前。
“爪牙!”
“她想的这个训练办法也是够气人的,我讨厌墨汁的味道,臭死了。”
“这几天你身上的墨迹少了很多了。你虽然不会受伤,但不可以因此掉以轻心,敌人,你是见过的。”
魂界没有日夜交替,所谓“天”,不过是瓮音整点报时,高音为日,低音为夜,响数为时辰。陆北棠总觉得这里比人间要快一些,挨打着,挨打着,一天就过去了。
“那最后不还是我替你俩挡下的,本人依旧毫发无损。”
陆北棠虽嘴硬,但也晓得,对方不过随手一击便如此,真正实力望不可及。常棣像是知道他嘴硬,也不多言,抬手再聚花瓣,准备下一次攻击。
“刚才转变方向前,你没有示意我,我也没有跟上你的动作,要训练你与我移动、躲避、攻击的动作同步,配合默契,不要总别出心裁想着偷袭我,不会要你独自去执行任务的。再来。”
“真到了对战那一天,难保不会比我更别出心裁,更意外,”陆北棠嘀咕,“不过,也难为你接受带孩子的任务。”
“训练是为了战胜它。所以,训练也很重要。”
“噢!你承认是监视我了!”
陆北棠说完,突然噤声了,训练室里只有他一下一下弹刀尖发出的“嘣嘣”声。
“我搞不懂你们,既然知道白衣可能是凶手了,为什么不去对峙,你们这没有人管么,没有警察抓他?”
“……”常棣没有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相信你么?”
“……”常棣看向陆北棠,耐心地等着他解释突如其来的发问。
“因为任何人的理由、目的,都不及你的强烈,想要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我相信这一点。”
“但最可靠的,不是判断谁是真的,而是找到目标一致的。”常棣理智补充。
“当然,就目前看来,应该是一致的,”陆北棠嘴里嘟囔,“等如果叶凡醒来,我们就能知道更多,真相会变得更清晰的。”
五日前,陆北棠传送到泾水中时,叶凡早已灵魂碎裂,那些还未来得及净化完全的魂火,在水中失去目标,狂躁地横冲直撞。陆北棠被吴善德的杀孽击中,陷入了叶凡被害前的记忆幻象,重石般的恨意死死压住他的胸口,但更令人窒息的,是叶凡对自己诅咒般的自责和悔意。
他是被吴善德用车活活碾死的。逐渐失去意识前,他恨常怀,恨吴善德,恨那个白衣恶鬼,可他更恨的,竟是自己。恨自己固执地将母亲禁锢在冰冷的病床上,恨自己还以为带那些孤儿找到了家,却变成“换血”实打实的帮凶。他更恨,当时的自己,天真的认为能保护所有人。
陆北棠在泾水中触碰到那枚金铃铛,恍惚间听到叶凡和母亲的对话,便笃定,叶凡一定在铃铛中。
陆北棠想起那天,再次醒来后,迷迷糊糊地看到常棣背对着他,临床而立,如守卫般严阵,飞鱼服一侧无袖,左臂恢复完整,赤膊背于身后,左腿膝盖裸露在残损破裂的衣摆下,手脚虽已恢复,但整个人衣衫不整,好不狼狈。
“你怎么知道铃铛中一定有叶凡的灵魂?”
“如果只是他生前的回忆,怎么会后悔没劝住我们,说‘他们斗不过’。好在我猜对了,无首有办法恢复叶凡的灵魂,我们的线索就断不了。”
“不过,我一直觉得叶凡比我知道的多,你们怎么不抓他,倒来抓我。”
“这怎么能叫抓,我们可是有求于你,‘请’你过来的。”
紫衣伴话音进入训练室,孟老身后还跟一黑一白二人,每人手里捧着一套白衣、面具和高帽。
“哟!这运动服方便多了,也不容易暴露你的魂火!正好,外面还能套上这些,不耽误。”
常棣恭敬行礼,上前查看黑白二人手中的面具,挑选了一套接了过来。
“上次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两位安大人,就是海检区带你入界的两位。”
陆北棠心想,怪不得上次觉得身形眼熟。而且一目了然,看颜色就知道,谁是安漆,谁是安霜。
“他们二人找到孟义了,你们两个,办成摆渡阴差去人间,演一场,抢孟义回来。”
“不是,‘抢回来’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死了么?去人间带活人回来?带灵魂回来?孟义是谁啊?长什么样?”
“还有,衣服不是一黑一白么?这两套都是白的呀。”
陆北棠眼睁睁看着常棣听了孟子忧的话,二话不说就开始换衣服,很快就穿戴完毕了,伸手接过安漆手中的黑色幡旗,抗上肩膀,白衣便由肩膀开始,黑色逐渐染变全身,随后一条熟悉的小蛇盘踞手臂而上。
“看我。”
孟子忧摘下墨镜,示意他回神。孟子忧整个头被蓝火包围烧了起来,陆北棠瞬间瞪大了眼睛。
“看我的脸,就按这个找,比我的眼睛,更好看。”说罢,又将墨镜带回去,魂火也被掩盖不见了。
“你们要找的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这几天就快被杀了,我需要你帮我,把人“抢”回来,不要让他在魂界露面。白梨你们带走,抢到人就传回来。还有什么问题么?”
“你这个墨镜能不能给我也整一个?”
人间。19期。
常怀福利院。
活着的人看不见陆北棠二人,他便肆无忌惮地挨个房间穿梭,不用推门就可以探头进去,遇到女生宿舍,立刻有礼貌的退避三舍。
“刚才从小酆都下来,那些摆渡人排队过传送,真的好像上班打卡。怎么回事,这里怎么都没人啊?”
摆渡人去人间拘魂,走的是小酆都城内的一座废弃戏台,戏台中央设有传送阵,报上时间、地点,就可以传送到达。
“我刚才震惊你问都没问就答应孟老了,不过还是你聪明,叶凡如果不醒,兴许还要她帮忙取了记忆查一查。对了,等我们回去你也给我整一个她那种墨镜,早说墨镜也能挡住,我就不戴这个线帽了。”
灵魂的头也会被线帽禁锢,痒得难耐,
“好。”
“你原来住哪啊?我在幻象中看到的好像不是这里。”
“嗯,你看到的那间,是逃离这里,母亲和叶凡给我们安身的地方。去地下室找找孟义吧。”
陆北棠穿进一间暗室,突然噤声了。
面前出现一张冰冷的医院轮床,床侧有一台滴滴作响的不明机器,上面爬满了手指粗的管子。恍然,常棣双目失神躺着轮床上,根根管线暗红狰狞。此时,他可能已经目睹了小伙伴一个一个离开,甚至目击了他们的身体从挣扎到僵硬,终究轮到了他自己。绝望中,看着血液一滴一滴流走,体温逐渐消失,而那些管线另一端是常怀,一个要自己命的父亲。
陆北棠想到这里,回到走廊,不自觉的握上了常棣的手臂。
“这个常怀就是个畜生,等他死了,咱俩就给他按泾水里,他的魂火肯定比我的还多,让他灰飞烟灭变成渣渣,再也没法投生成人!”
“嗯。”常棣微微点头,停顿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像是轻笑的嘴角还没放下,补充了一句。
“好,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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