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一场戏,重要的不只有演员,观众当然也要到场。
泾水岸边。
“哥!你上来啦,我在这!”
“你受伤了么?”
少年自岸边奔跑而至,弯腰蹲下,前后左右,从头到脚检查少女身上是否有伤。
“吓到了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哥你身上的蓝火都没了诶?咱现在去哪?”
“……你看那边,那里。进城之后一直走……”少年气还喘不匀,深吸一口,抬手给妹妹指着方向,“穿过那座小酆都,最尽头有一座比车路都宽的大桥……”
少女顺着哥哥的手向远处好奇张望,没看到少年垂头跪坐下来,后背被啃咬撕扯成空洞,内脏裸露在外,本该在体内发光的灵核,空空如也。
“……渡过桥,去轮回司投生……去投生……”
“哥?”
“呕————呕——”
“嘶!嘶————”
白梨嘶声急促,小小的蛇头因为担心眼睛瞪得奇大。刚刚受常怀影响的眩晕,被安漆倒吊头顶的充血,还有传送时失重的翻滚,都让陆北棠此时五脏肺腑翻江倒海,实在是扛不住,用手指轻点小蛇头顶,甩开面具,转脸就撑着地面吐了起来。身下压着常棣无奈半坐起身,任由他趴在腿上,一抽一抽的干呕。
灵魂没有任何□□,吐也吐不出来,但一切的感受都依旧如生前真实。
见状,常棣想抬手安抚,却被传送中滚乱的斗篷缠住了手臂,停在了半路。而此时陆北棠也已经翻身站起,弯腰手撑着膝盖缓气,转头看到常棣正手臂用力抬起,看起来好像和斗篷打了一架。
“回来了。”
孟子忧转身,背过拿着无弦弓的手,望向倒在殿中的三人,墨镜下的视线一转,睨视独自被甩在一旁,趴在冰凉石砖上一动不动的孟义,身后靶上的箭根根命中红心。
“他没事吧?”陆北棠蹲在孟义旁边,摇晃他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见毫无反应回头问道。谁知转头正对上皎冽的银箭划破空气,直逼眉心,孟子忧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眼神犀利,墨镜也挡不住的凶光毕露。
陆北棠不及闪躲,但那银箭竟甩尾转弯,穿进孟义的胸口。紧跟着,无数银色光束尾随而出,又鱼贯而入,撞击孟义的身体都震了一下,瞬间金光亮起,蓝色魂火显形,有两三个。
“原来通过海检门出现的那些银光都是你的。”
“嗯,小银蛇会进入灵核,把他前世的记忆唤醒,然后翻找新的记忆,看你生前行了哪些善,杀了哪些人命。你的灵核她们摸都摸不到,所以没法给你结算。”
“怪不得我刚开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嗯,你救了那么多人,按理说功德应该不少。”
“……”
“怎么了?”常棣见他沉默,轻声询问。
“噢,我是想,他这头上的魂火……孟老,您不会真的要包庇他吧。”
“包庇?”
“我恨不得现在就让他魂飞破散。”
孟子忧一边说着,收了手上的的弓,走到孟义身边蹲了下来,仔细看,孟义的睫毛真的好长,像女孩子一样。她温柔地摩挲那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脸,兴许带着姐姐的关爱和心疼,带着亲人久别重逢的温馨。
此刻,陆北棠还看不明确,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啪!
被孟子忧这一巴掌震到的不只是孟义,陆北棠也吓了一跳,紧皱着眉头眯起眼来,他的身体像被唤醒了,如临其境。
刚上初中那年,陆北棠被霸凌他的混混围着打,就是不肯交出陆一楠刚给他学杂费,狼狈的遍体鳞伤。结果回家之后,陆一楠又伤上加伤,狠狠扇了他两巴掌。
“陆一楠原来跟我说过,‘你要是再一身伤回来,回来我就打死你!’”陆北棠跟常棣低声叨咕。
“唔……”
孟义醒了,还没搞清楚周围情况,捂住自己一侧的耳朵慢慢起身,感觉刚刚被一个响亮的声音震得头晕,脸上的手指红印立刻显影,摸起来滚烫。
“你们是谁?”孟义环顾一周,来回扫视蹲在自己身边的陆北棠和换回自己飞鱼服的常棣。最终,视线落在继续射箭的孟子忧身上。
“……孟子忧?”
孟老没有回头,小银蛇迅速绕上孟义手腕,将其双手拉扯至身后,如银色镣铐,紧紧锁住,任他奇力也无法挣脱出来。
“这是干什么?!孟子忧你放开我!你干什么!你不过先从肚子里爬出来而已,你在这摆什么长辈架子!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常怀那个老龟!放了他的血!”
孟义的“妙语连珠”在轮回司内震耳欲聋,殿内的回音就像一种低智动物,还未开化时,被兽笼捕困,因恼怒无力逃脱而发出的嘶吼。
“阿棣,你们两个回交易大厅吧,白梨也去。如果叶凡醒了就带到这来,我帮你们取记忆。”
“叶凡?”一边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孟义突然停下来发话,“叶凡还在啊?叶凡还没投生啊?”
“你认识叶凡?”
“……不认识……孟子忧你放开我!!你们!你们和常怀串通一气!抓我回来干什……唔!唔唔!”
陆北棠听到常怀这个名字,伸手就捂住了孟义聒噪的嘴,用力过猛狠狠地撞在他的门牙上。
“嘶……你可别说话了,吵吵什么啊!?你跟叶凡什么关系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问我我就说啊?!你啊啊啊啊!——”
陆北棠一松开手,污言秽语喷薄而出,下一秒常棣就用花瓣卷上了孟义被锁在背后的手,然后用力向上拉起,肩膀关节被反向拉伸到极致,发出咔咔的响声。
“哎……傻的,算了,好好讲话不行,非要挨打。”
“你们先去吧,问他没意义,他说的都信不得。”
“哼,你把我带到这,陆秉正知道么?我可是有任务的,你敢抓我,你敢让他知道么?你说话啊?!”
陆北棠二人退出房间前,听到孟义一遍遍质问孟子忧,她都不予理睬,任由被栓住的恶犬在一旁狂吠,只专注箭靶红心,一箭一箭,例无虚发。
“你刚刚看到了吧。”
“你刚刚看到了吧!”
关上房门,陆北棠和常棣异口同声,转身对视,频频点头。
“我没想到,常怀竟然能在凡间看见灵魂。”
“对!我迷糊中睁眼,还以为他在看伪造的现场,但是匕首飞过去的时候,他很明显的躲了一下!”
“你记得无首跟我们说的,叶凡的母亲被白衣强制唤醒,之后主动去撞金线自杀。”
“对!证明她被强制唤醒后能看见!”
“所以,常怀也和白衣有关系。”
“对!”
“……”
“你看,无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她不一定就知道。”
常棣完全是下意识辩驳,但他也清楚,一切皆由无首授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不然,此一遭,何来“演”。
陆北棠也清楚常棣犹疑,不然他也不会,从孟老那里出来后,才提及此事。
“别想了!我来给你更新一些信息……”
“更新?”
“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再透露一点信息给你。”
陆北棠猛地拍了一下常棣后背,手臂环过肩膀,勾着他往外走。
“我跟你说……”
“我可能真的是你舅舅!”
常棣脚下刹车,脸转过来瞪住面前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人,肩膀向后一怂,甩下陆北棠的手臂。
“真的!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你的母亲的长相,她站在镜子面前。长得,和陆一楠一模一样。”
“……怎么会……那你有四十岁了?”
“我二十六!你傻了!我们是不同期的!”陆北棠又加重力度推了常棣一下,“你母亲去世了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我死的时候二十五,来到魂界第五年。”
“那么陆一楠死的时候十八,那时候我十六岁,距离现在五年。”
陆北棠看着常棣,不禁鼻头一酸。
常棣他在那个地下室,呆了至少十八年啊。
二人边细算边走到长廊的尽头,掏出腰间的无脸面具戴上,推开这扇门便是轮回司的大殿了。
“你算明白了吧。所以说,从陆一楠出生,到现在,正好二十三年。”
“虽然魂界的时间和凡间有一些偏差,但是陆一楠,朱临安,大概率,灵魂是同一个人。”
“那你看,我算不算是你舅舅。”
“哇啊————————!!”
推开殿门,轮回司的大殿是六角形状的,头顶高挂巨大铁架吊灯,吊灯上插满白色蜡烛,吊灯下大殿正中间坐着一个女孩儿,手上抱着一具残骸,后背残缺都能看见内脏,正面却完好无损。卷轴撒了一地,白发的紫衣男孩一边拾着卷轴,一边耐心的再一次答复着。
“我跟你说了,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们轮回司不会修复灵魂,更何况,他的灵核已经散了,救不了的。”
“呜哇——————!我不管,我哥说让我到轮回司投生!我们要一起投生!”
“哎……你哥哥的灵魂,已经不在了,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我们已经完成净化了!他身上的蓝火已经不见了!为什么还会消失!为……什么……”
少女哭喊着倒下了,手死死握紧哥哥残破的衣袖。
“千童。”
“阿棣,你来了太好了,帮帮忙,这兄妹俩,怎么办?挺可怜的,还是别叫守卫了。”
“真没救了么?”陆北棠顺手帮千童整理地上的卷轴,来回翻看,卷轴没有系绳,却自行卷好不会散开,背面绘着蛇形的暗纹。
“没有灵核的灵魂,很快就散了,受伤了也没办法恢复的,没办法唤醒了。”常棣给陆北棠解释道。
“她说了好多遍了,说他哥哥身上有蓝火,估计杀的人不少,才会变成这样。不过奇了,过了这么久,灵魂还没散。”
千童本不识来人,没有回复,看常棣对陆北棠言语亲切,也就不由得熟络起来。
陆北棠来到殿中,蹲在残缺破烂却仍直直坐着的灵魂旁边,仔细看其面容,和一旁晕倒在地的少女极为相像。相较之下,哥哥的五官更硬朗些,少女的睫毛更加浓密纤长。
“仔细看……这两个人也是双胞胎吧,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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