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火可以净化获取功德,越多的杀孽,就会换来越多的功德。”
“没人质疑,没人反抗么?”
陆北棠二人站在等待落池的队伍最后,人群中窃窃私语,像昆虫移动淅淅索索。队伍不长,能看到四角被石柱架起的落池台,略有一人之高,视角看不到池面,只见白衣守卫分站四角,面向池中。落池净化期间,登台的阶梯化作透明,待重新实化,就轮次下一人。下方排队的人不敢作声,互相交谈也尽力压低了声线,不似广场喧哗热闹,人群里弥漫惴惴之气。
“这日子没个头儿了,一次两次不够,十次八次也不够,到底还要平白遭多少罪才能攒够功德。”
“诶……抱怨有什么用,反正有那个红花护着,你就当看恐怖片,谁没做过被人追杀的噩梦呢。而且这不也是替恶灵净化么,对被杀的人也是一种解脱。”
“你听说了么?前几天泾水翻大浪!来了一大群护灵卫,封锁了下游好长一段水域,谁都不准靠近。说是有人偷了守卫的白衣护甲,专门在水下袭击生灵,吞食功德。直接,生啃啊。”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落池后灵魂炸了呢。那个盒子上的红宝石,说是未必能百分百抵挡住恶灵的啃食。”
“我不想去了,上辈子我为了治病,赚钱攒钱买药,想活着都难,哪有那么多精力财力去攒功德。怎么就不能投生了,我不升级还不行吗!”
“你下辈子不想过好日子了啊。你想想,正因为生前咱们这些普通人没能力攒那么多功德,死后再没有这落池,攒几辈子才能升级?”
“至少在这,贫富贵贱,只要你功德不足都得来落池,也算公平。”
扑通!
落池台上有人应声跳入,水花炸开四溅,周围的守卫像雕塑般纹丝不动,看上去,哪怕此时有人跳入池中裸泳,他们也不会出手制止。池水径直泼向白衣,却在沾到衣角前似拍在看不见的空气墙上,垂直下落。随后,阶梯显形,下一个人登上。
队伍向前移动,陆北棠无言。
如果一个东西,变成了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筹码,谁又不想要呢?
谁又会质疑怎么来的?谁又会反抗些许付出的代价?
灵魂落池的水声不断,陆北棠向下游望去,能隐约看见有金色的光影登岸,就真的像一批批接受了净化洗涤,荣获新生的灵物一样。
“要有足够升级的功德,其实也是后来才有的投生规则。”
阶梯又降下来,少女往前一步,在陆北棠的搀扶下摸索着登上,用仅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在那之前,人投生只需要找孟婆要一碗汤。”
踏上最后一阶,落池台上比想象的要更宽敞,走到池边还有几米距离。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陆北棠好人做到底,送少女到池边,然后退步准备离开。
“因为你根骨清奇,因为你我有缘,因为你捡起了我的御灵匣。”
少女站在落池边,池水溢出来打着她的脚尖,她一边玩笑着,一边用脚轻点水面,圆满的波纹不断向外扩散,却冲不破流水的阻力,全部都歪曲,破碎,最终消散。
“这里,”少女转回身,用手指轻点自己的胸口中央,“也有一颗心脏,只要她是自由的,是为了我自己和我爱的人存在的,哪怕遍体鳞伤,失去了头,失去了四肢,又怎样?那些山川草木、碧水轻风、鸟兽吱啾,一切天地万物都将治愈我,养育我,让我的灵魂重生,再次变回我自己。”
“如果你质疑,就去反抗吧。”
说罢,她倾身后仰,水花飞起四散,混杂着金色的花瓣,溅在陆北棠脚边。看上去不深的落池底出现黑洞,少女消瘦的身体仿佛千百斤重,迅速沉入深井般的旋涡。
陆北棠盯着慢慢归回平静的水面,直到阶梯重新出现。他刚转身离开,身后的落池里突然跃起猛兽般的海啸巨浪,水中花瓣密布,阴影压在他身上。那水墙如金色大口撑开上颚咆哮而来,还未等他反应回头,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一口吞噬,池水拍落,顺着空无一人的高台倾泻而下,引得众人惊呼躲逃,那些白衣守卫腾空升起,又仿佛无事发生,落回原地。
“我真服了,这就叫死后不得安息么。”
黑暗里,陆北棠瘪着嘴自言自语,他无法施力,索性摊平身体,任由水流摇晃卷着自己移动。水中偶尔会有蓝色或金色的光点闪烁,距离忽远忽近亮暗不一。陆北棠自视生前性格爽朗,但同时也是个喜欢平淡稳定的人,死后也只想和陆一楠会合,一起重新投胎,并不想着下辈子要多荣华富贵。可这个破地方,净是“装神弄鬼”,意外和突袭频频发生,已经甚于他除夕夜三小时出勤十几次,不免心生抱怨。
身下突然一沉,托着他移动的力量消失,将他沉入水中。四周的黑暗像穿过隧道唰得向后退去,金色花瓣如暴风雪迎面痛击陆北棠,他双手挡在面前,水里无处施力,频频后退。一波冲击过去,陆北棠虽丝毫无伤,却也如针刺痛,忍不住摩擦手臂。稳正身体,才识清眼前的情景。
数以百计的狰狞恶灵围困着、争抢着撕咬悬浮在水中的少女灵魂。一层薄薄的红色光罩已残缺不全,像破裂的玻璃罐子,环在少女周身。外围周旋鱼群般金色的花瓣,在水中横冲直撞,不分对象地攻击。虽然对陆北棠没有伤害,却能够不断穿透那些被释放的恶灵,留下弹孔一样的坑洞。所到之处,蓝色的魂火都被吸收,花瓣的金光瞬间程亮,在水中交融螺旋,像是汇成一股金色的血流,直灌少女的胸口中央,她灵魂的金光晕圈又扩大了一层,如日般夺目。
又一波金色花瓣从背后袭来,陆北棠蜷缩抵挡,抬头望了望水面,看起来并不远。他踩了两下水,顺势猛地一登,冲花瓣中借力向少女靠近。
少女的整个灵魂已看不出人形,没有血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破坏的边缘,都是被啃咬撕裂的痕迹。周身散发的功德光越来越耀眼,水中虽冰冷,靠近似乎能感到一丝暖意。
陆北棠看准了下一波莽冲的花瓣群,悄悄游到少女身边。当金色花瓣再次袭来,他火速抓住少女残缺的手臂。那一刻,所有恶灵都停滞了,眼球翻转,万千视线聚集,瞬间将来人置于众矢之的。陆北棠来不及害怕,用力一拽,将少女拉出包围,转身投进金色的花瓣中,随着花瓣群在水中翻滚。
睁眼环顾一圈,包围在花瓣群外面穷追不舍的恶灵,看起来不敢靠近,陆北棠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直视恶灵的瞳孔,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滔天的恐惧和沉疴痼疾般的恨意,就算是刻骨的仇怨也不及万分之一。那恐惧,就像把你扔在深夜无风的海面,漆黑没有边界,你的畏惧不只是四方未知的巨浪,还有脚下随时可能将你吞拆入腹的巨兽。而那恨意,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嚼穿龈血将陆北棠千刀万剐,即便如此也难解一分。
咚——
一股力量从少女灵魂中震动而来,在水中用力推了陆北棠一把。
咚。咚。
他低头看清了少女被啃食空洞的身体,胸口内有一颗金色的光核,上面蛛丝般的裂痕随外溢的光逐渐加深。
咔!
光核在陆北棠眼前碎裂开,他下意识想用手死死握住,可一波一波震动的力量让他节节后退,刺眼的光还是透过他的指缝,直射瞳孔。光线如刀,但陆北棠没有闭眼,被光核爆炸的冲击弹开前,他死盯住碎片飞溅的方向,抓了一把。
视线恢复,几片红色花瓣飞舞率先进入视野,紧接其后是汇成绸缎般的红花蜂群而至,为陆北棠抵挡了灵魂爆炸的冲击,又顺势蓄力摆动,托着他向水面冲去。红色的花瓣在水中更加显眼,引来被爆炸冲散的恶灵向这边袭来。托负陆北棠的红花立刻分散,螺旋汇聚竟变成一条猩红无眼的巨蟒,盘绕上升,然后俯冲直下,在水中迅猛地将每一个失控的恶灵吞食入腹;另一小部红花分就悄悄留在他身下,小小的骨朵争先恐后“啵啵”地开着,托着他躲避恶灵的袭击。
转眼间,恶灵被尽数收押,巨蟒盘绕成柱,摇尾盘桓,体内还能看见没来得及净化的蓝色火光,水流逐渐恢复平静。陆北棠见状,一个俯冲,快速向下游去。他回到灵魂爆炸的水域附近,金色花瓣星星散散漂在平静流动的水中,每一页边缘都舒展开来,再没有刚才锋利的杀气。一个灵魂刚在这里被啃食,被撕扯,最终经不住恶灵的侵害,炸裂成为碎片,这一切的痕迹都如点墨汪洋,消失了。
规则会给人希望,因为代价从不留痕。
陆北棠嗤鼻。
为什么不说是净化获得功德,而说是上岸。前提是,你能活着上岸。
那个他刚刚捡到的御灵匣,被爆炸冲击后敞开着,孤零零的,在水中缓缓下沉刚好落在陆北棠面前,他抬起手,让小木盒正正落在手心。盖上盒盖,上面的棣棠花红石不见了,只剩光秃秃的镶嵌凹槽。
本来托着他的小红骨朵在水中弹跳追寻,终于赶上他,看上去气急了,花瓣都皱缩起来,却还是尽职地托着陆北棠的双脚。
突然,身后的震动一浪一浪,陆北棠回头,红色巨蟒竟张开了腥盆大口向他冲过来,蓝光四射,细看它体内魂火汇集起来,能量不容小觑,不断向这边撞击。蓝火越烧越旺,红蟒痛苦地随着冲击不断靠近,终是不敌无力压制,红花被层层燃尽。随后,魂火穿透巨蟒头顶,迎面痛击陆北棠,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猝不及防。
瞬间,成百上千的魂火附上了他,从头到脚被冷火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水中,刚刚还平静舒展的金色花瓣,突然警觉,卷曲边缘让针瓣锋利闪光,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起来,蓄势待发,随时都能将陆北棠千疮百孔。
人影伴红色花瓣紧跟而至,挡在他面前,挥出的白色斗篷打散了水中针叶,又温柔地将陆北棠环抱,严严包裹住。火光瞬间被掩盖其下,金色针叶失去目标,作罢四散而去。
陆北棠拨开斗篷透过缝隙,看见来人头戴白色面具,额点红花,穿着镶银的蓝黑色飞鱼服,称得身量格外高挑挺拔,扎半马尾披肩长发,发梢微曲,随着水流漂浮摆动。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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