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一点功德都没有啊?那可没法投生啊!”
“哇,你们来看,从来没见过一点金光都没有的。”
“没有金光,总比你带着魂火的好,带着魂火你也照样没法投生。”
“别说人家了,就算有功德,现在不够升级也没法投生了。”
“真是差一点都不行,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我都被拒了三四次了。”
七嘴八舌的老人小孩围了过来,人群中,连六七岁的娃娃都有微弱的金光,像陆北棠这种周身无光的他们从未见过。最后一位开口的男人衣着不凡,看起来比其他人也都更亮一些,衬得面色都有些过曝透明了。
“您看起来功德不少呀,这都没法投生?”
“你们都没到我这个等级,我这功德都是轮回八次了,累积下来的。轮回司有九道投生门,按等级一到九排序,等级越高下辈子过得越好,自然需要的功德也就越多,我可是在「八」升「九」,一般人很难通过验证的。”
“那我要做什么,才能获得功德呢?”陆北棠听他滔滔不绝的演说,顺着话茬接问道。
“你是第一次死吧?”
“……”
“你这种一丁点功德没有,就赶紧去钟楼下面的交易大厅领「魂火」,第一次投胎需要的也不多。魂火就是像他头上那种,蓝色的火球,然后去「泾水」落池净化,上岸就有功德了。”
离钟楼越近,每个人从交易大厅出来,手里都捧着个巴掌大的桃木盒子,郑重地双手托捧着,走在广场好几十级的宽长阶梯上,与登梯的人大不相同,步履犹豫,面露难色,表情越发凝重。
从刚才开始,路人都在不住地打量周身无光的他,陆北棠环顾来往人群,面冷无情地缓步踏上通往交易大厅的阶梯,一阶一停,脑子转的飞快。
“这是,死了还得继续打工的意思了。”
有功德才能投生?
投生分一到九个等级?
功德不够升级不能投生?
真是荒唐。
如果“净化”即得功德?说得好听,代价是什么?
这所谓的下一世的优胜权,要付出什么价格才能获得?
“咚!咚、咚、咚……”
桃木小盒咚咚落地,撞着台阶滚落下来,弹跳声吸引了陆北棠的注意力,他顺手截住,检查翻看了一圈。盒子近看起来实在精致光滑,上面浅浅雕刻着花瓣样式的暗纹,花丛枝叶层生,向盒盖中心汇聚,捧起来一颗红色的镶嵌宝石,竟是一朵银边棣棠花,和陆北棠养的那株品种完全相同,卵圆红瓣,根根蕊丝都被雕刻得细腻如生。
“请问有人能帮忙捡一下嘛?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捡一下我的「御灵匣」嘛?”
听声音,台阶最上层站着一位年轻女生,应该也就十七八岁,光着脚,一身蓝白条的棉麻睡衣。陆北棠很熟悉的,是医院统一的住院病号服。来往路过的灵魂唯恐避之不及,惧怕躲避却不住地对她投以注视。她用脚尖轻点着楼梯边缘,确认脚下安全,蹲下用手来回摸索,艰难地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摸不到她的御灵匣。
“拿好啦!”
陆北棠三阶化一步地跑了上去,把她搀起来,托起对方的双手,将御灵匣放在她手心正中,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不多耽搁,转身进入交易大厅。
“……”少女愣住了,半晌没说话,像是寻着声响转向陆北棠离开的方向。
交易大厅内没有任何富丽堂皇的陈设,只有数十栋三五人环抱都没法围合的高大层柱,撑着头顶一片深空穹顶。烟雾、水波、光影,像倒映着夜空的净澈河流,梦幻地被折射到天上,成了海市蜃楼。
殿内随处可见巡视的白衣守卫,穿着和摆渡人一样,只是没有高帽,斗篷兜帽遮额,他们的面具上有微笑的口眼,三孔细细弯起,那弧度好像测量过般分毫不差。殿内被十几个圆拱门廊错落分隔开,各不连通,随便进入一条门廊便可见高低错落的阁柜,上面摆满御灵匣。每个门内都有一名守卫监护,挥手便可隔空取下那桃木色的盒子,送入来人手中,任意拿取,进进出出都不设阻拦。
可惜,指示牌、引路标识、接待客服,殿内任何贴心的助人设施都没有。好在,人死了之后大概是不懂得累的,陆北棠从满怀期待到心焦失落,在殿内一圈一圈地绕行,挨个门廊内探头探脑,不知去哪但脚下不停,边走边看人群里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陆一楠你个没良心的,不会不等我吧……”
“诶哟,你看她的头!?”
“她头上是什么啊!?”
人声窸窸窣窣,只捕捉到这么几句,陆北棠又走了一圈重回入口,看到那个丢失盒子的少女站在人群中,踱踱徘徊,侧耳听着周围的响动。
“你这是要去哪?”
“你是……刚才帮我捡匣子的弟弟嘛?”
“我可比你大多了。”
“哈哈!你的声音在我听来很年轻。”少女说罢,语气瞬间飞扬起来,动作看起来都变得欢快激动了,伸出手向陆北棠走去。
“刚才真的谢谢你了!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吧?”
“毕竟是已经死掉的人了,总不会再被吓死一次了,对吧。”
少女的肩膀耸动了一下,陆海棠感觉她一定在无声的微笑认同他的冷笑话,只是干枯狰狞的枝条在她头上异生,盘踞成笼,死死捆住了她整颗头颅。枯枝坚硬不像藤蔓缠绕,更像是从她的颈部刺穿皮肉,生生长出来的,交叉错节地绞在一起,丁点缝隙都不留,让他看不见里面的面容。
陆北棠顿了一下,复而发问。
“你的头……不会是……净化导致的吧?”
“净化?你应该说的是“落池”吧。”
少女轻点起脚尖,把御灵匣捧到陆北棠面前,靠近悄声耳语。
“这里的东西……会咬人。”
陆北棠想起刚才广场上遇到的,那蓝色魂火中封住的可怖的鬼脸,确实怎么看,都不会是友善之物。
“我的头,是被割掉之后,有人施法,重新给我换了一个。不然我都不能说话的。”
“头被割掉?生前被割掉?”
“你是第一次死吧?”
陆北棠好像已经对这句话免疫了。
“对,说我没有功德没法投生,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获得功德。”
“噢———”少女拉长声音,恍然大悟的语气有点夸张刻意。
“你跟我来吧,我告诉你。正好,帮帮忙送我去泾水,你看我这样,也不太方便,怎么样?”
魂界的中心应该就是陆北棠初入时的广场,北面是交易大厅和钟楼,往南一直走就会到达泾水。泾水贯穿魂界,不知源流,下游至轮回司。和海检区的水渊很像,漆黑不见底,自西而东流动,翻滚的水花里有细细闪闪的金色花瓣。
泾水边人群聚集的地方,是一座由巨型鹅卵石围成的清池,乳白色,池底看起来不深,往下游有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出口连通主河道,每个人都是从这里带着御灵匣投入泾水,故得名“落池”。灵魂进入落池,顺流而下,从下游上岸,即净化魂火得成,获得的功德会让你身上的功德光,更加明亮。
“生前被砍了头,死后也不一定是无头鬼,是我的灵魂被切割了。”
二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少女突然开口,终于回答了陆北棠先前的疑问。
“人的身体虽然很脆弱,但灵魂异常坚韧。生前,我们脑死亡就等于生命终结,但你看,我的灵魂失去了头,依旧存在,并没有消散。”
“你知道这个盒子里是什么么?”女生继续发问。
“魂火。”
“所谓魂火,其实就是灵魂的碎片,那蓝色的冷火,是用它无尽的恐惧、愤怒、怨念为薪,燃烧起来的。碎片还没有伦理和意识,只知前世被杀的仇恨,让火越烧越烈。”
“灵魂碎片?谁的灵魂碎片?”
“你刚刚一定见过,头顶有魂火的人吧。”
陆北棠想起刚在广场见到的,蓝色火焰中狰狞嘶吼的鬼脸,显然已经丧失了意识,但仍在竭力从火中向外挣挤,目眶眦裂,整个头都变型了。
“你想想,按照我们生前,人间的说法,一个人,他会在什么情况下,灵魂被痛击,承受重伤?”
“受到身体或心理的伤害,或者发生了无法接受的痛苦经历?”
“那,什么时候,会对别人产生恐惧、愤怒,甚至死后都无法释怀的仇恨、怨念?”
“……魂火是被伤害的人……被杀害的人,死后的灵魂碎片?”
“没错。魂火,就是凶手进入魂界结算时,上一世,他所造下杀孽。魂火中的灵魂,是被害者的,那些被魂火附身的就是凶手。死者被虐待伤害致死,失去的一片生灵,在最后一刻,即使失去意识,也要凭借仅剩的一丝执念,宁愿把自己囚困业火之中,也要附在凶手的灵魂之上,让他生时梦中,死后沉池,永世轮回,承受同样的痛苦,不尽不灭!”
“我听说,落池,其实本是惩罚。跳入泾水中,魂火中的碎片会被释放,撕咬凶手的灵魂。死者生前的记忆会刺入他,让他一遍一遍体验被杀的过程,就像那些活祭司被扎在藤条笼里的祭品。”
“你的灵魂在牢笼中,永远无法逃脱!无法求助!无法反抗!你只能迷失在被无情虐杀的幻境里,哭吼无力,尖叫无声!”
少女用手死死抓住自己头部的枯条,用尽力气向外掰扯,那枯枝仿佛生长了一般,缠得更紧了,发出咔咔断骨般的声响。
“可,凶手造下的杀孽,理应由他自己接受惩罚,这才是天经地义。”
“是,但现在,有人可以帮他们逃脱罪罚,也有人愿意替他们接受惩罚。因为……魂火可以净化获取功德呀。”
少女冷静下来,语气又恢复轻快,来回抚摸着御灵匣上的棣棠花,红石剔透光滑冰凉,随着指尖的摇晃花瓣内光影流动,如风拂至。
“越多的杀孽,就会换来越多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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