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终于盼来了想了好多天的红烧肉。
小婷没掌握好火候,有些烧焦的糊味。即便是这样,安安吃了一大半的红烧肉。
许小六用完最后的一点理智才总算控制住没跟四岁的孩子翻脸。
萧崖心里没滋没味的,晚间又去了村头卖猪肉的葛屠夫家买了大块肥肉回来。
晚餐时的红烧肉火候正好,整整一大锅。
全家人都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红烧肉香在院里萦绕几天不散。
入睡前,萧崖在屋子四周查看,还有隐隐肉香·,莫名的迈不动脚步。
这是不是就是……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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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崖的茶田搭着个草棚,农闲时在这里休息。
此时坐着个魁梧大汉,四十岁不到,英挺威武,气势非凡,一见萧崖,开口就骂,“你他娘的怎么活成这个怂样?”
萧崖只能翻个白眼,扫一眼大汉靴子。
大汉身着寻常布衣,脚下却是一双蜀锦面、滚边钉着金线的官靴子,价值可买下整个村子。
大汉解释,“衣服我按你要求换了,可你给的鞋我穿不上,只能穿自己的。你放心,这一路来,我换了好几个身份,你当年教的本事我都用上,不会露了行踪。”
萧崖脸色阴沉,大汉灰溜溜的,有些讨好的笑着,“我们多久没见?你离京后……”
萧崖面色一沉,大汉知道说错话,忙闭了嘴。
萧崖道:“有屁放了快些走。”
大汉强自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我跟着圣……李照巡察江南,他虽没明说,我知道,他想……离你近些。”
棚外绿意盎然,萧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只轻不可闻的笑了笑,带着似有似无的讥讽。
大汉目光凝视萧崖,“他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时常夜不能寐。他拉着我到你原来的宅子,在那棵桂花树下喝酒,整夜不睡。”
萧崖收回目光,垂眸凝神,双手习惯性的放在膝盖上,语气很清淡,没什么情绪,“九年了,他是个好皇帝。他没有失信,我也守约,不杀他。”
大汉脸一下煞白,嘴唇哆嗦着,“你还以为是当年的许大、照二、萧三吗?他早已不是那个……朝堂上下‘换’了多人?在他面前,我想放屁也得憋回家再放。”
萧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年瓷白玉雕一样的手已布满粗茧。
指甲缝里只有泥渍,没有血污。
这大汉正是京城圣上的亲信燕侯爷,许六公子、许声渊的父亲许明哲。
许明哲已经不认得这双手,也不认得这个从小一起
长大的人。
陌生到如同隔世。
突然间就被酸涩浸满了胸腔,差点就要红了眼。
这一路来,心戚戚地怀着一丝微弱地贪心,想将这个人带回去,但此时想要劝解的千言万语在这酸涩里浸泡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春天的和风暖阳,许明哲却浑身发凉,那些年的醉酒狂歌、宿夜同眠,那些年的机关算尽、蓄谋背叛,那些年不曾宣之于口的恩怨情仇都分崩离析,不可挽回。
就像春日重开的花,不管如何相似,却也不是当年的那一朵。
许明哲挤出来笑容,“小六还好?”
萧崖点头。
“送他过来是万不得已,他那张脸在皇城脚下怕瞒不住了。我冒着风险来找你,便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么多年,这个秘密……”
萧崖皱眉,断然道:“没有秘密。”他目光没了温吞,宛如铁铸的神色里透着寒光,“许明哲,他就是你的第六子。”
许明哲脸色渐渐发白,沉默好一会,细不可闻地吸了口气,“你当初何必救他?”
萧崖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十年前我为什么救他你不知道?
他真是奇怪这货是怎么在京城的诡谲权谋中存活下来的。
许明哲看懂萧崖的神色,“你这个剥皮眼神我可不怕。我费这么大劲来找你一是为小六,二是,席太傅……重病,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萧崖又看他一眼,心想早就应该要跟这货决裂。
许明哲对萧崖翻个大白眼,“我还是来告诉你一声,生离死别是大事,万一错过,你以后别怪我。”
萧崖隔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怪你什么?怪你没通
知我专门过去看他怎么咽气的?怪你没给我机会亲手掐断他的脖子?”
“好歹,他也是你……岳父。”许明哲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当年,他也很伤心。十年了……”
萧崖没说话,锋薄的唇绷得更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手背上本就明显的青筋凸起得更高。
十年了,又怎样?
仇和恨有期限,到时就应该忘了吗?
彻骨之痛能消失吗?
他的妻,可以活过来吗?
许明哲声音沙哑,“忘了吧,这样是折磨你自己。你父母如在世,如何舍得让你这样……”
萧崖年幼失了双亲,千难万险地活下来,是他另一处极痛的伤。
萧崖无声地笑了,“燕侯爷,你这给朋友两肋插刀的本事一点没忘啊。”
许明哲挠挠头,苦笑,“像我这么聪明的俗人,不明白你这种装满屎的脑子怎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萧崖看了看天色,道:“我已教许小六易容之术,你也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人皮面具,叮嘱他回京后多戴面具示人,自然能少惹人注意。那套刀法也已传授给他,自保是足够了。他在我这最多再呆一个月,是送他回京还是躲到别处,未来他何去何从,你自己安排。”
“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萧崖垂眸静思,过了好一会说,“今日之后,不要再来了。”
许明哲情急着想问,萧崖断然道:“八月之后,赵三也不复存在,你要来,也找不到我。”
“你又要藏到哪里去?”
萧崖双眼涌起迷蒙云雾,混暗不明,不急不徐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许大、照二、萧三自小一起混吃混玩长大,却没有他们的八百个心眼,对萧崖深渊一样的心思望尘莫及。
这极有深意的一笑背后肯定又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燕侯爷心里莫名地发慌,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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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一个月,许小六已将七式无敌刀法练得纯熟无比。萧崖一边编着竹片给安安做躺椅,一边看许小六演示无敌刀法。
这些时日,许小六贵气的白皮肤不知不觉中已变成浅浅的小麦色,肩宽了,背也厚实,高高挽起的袖子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穿着萧崖旧的粗衣布鞋,公子哥的娇贵褪尽,都化成英气逼人的敏捷。
少年的成长就如春雨中的小苗,蓬勃朝气得令人应接不暇。
萧崖沉思着要继续往深里教,还是教点别的。这套刀法初阶时,最适合教给公子哥们,上手快、动作优美、又能实战对敌。只是许小六学得有点快,让这二千两银子的学费显得有点太贵了。
许小六有极高的武学天赋,不教点真本事给他,有点误人子弟的意思,也对不住二千两银子。
可是许小六的疯病是个隐患,他武功越高能制住他的人越少、代价也越大。发病的许六公子如失去母狼庇护、被逼入绝的小狼崽,即凶狠又可怜。
武功高强、疯癫无常的小狼崽,无人约束,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萧崖不动声色站起来,“小六,今天不练了,去后山捡些柴。”
许小六抹了抹的汗,看着那堆着比人还高的柴堆,“这还不够?”
“叫你去就去。”萧崖极少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让许小六觉察出不一样,与萧崖精亮的目光一碰,便乖乖往后山去了。
七八个大汉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当前一人笑嘻嘻,“赵三,听说你买了个漂亮老婆。”
萧崖迎上去,挡在厨房门口,“刘少爷,今日有空来坐坐?”
小婷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声音,机灵的缩在门后。
正巧,安安正采了一束野花从屋外跑进来,经过那群人,被一个大汉像小猫一样被拧着后领提了起来。
那人笑说:“这是个小美人,妈妈定是大美人。赵三,这么有福气?不请喝酒?”
“我请。我请。”萧崖点头,上前试图抱过安安,大汉却将安安抛起,丢给另一个大汉,安安登时大哭起来。
几人哈哈大笑。
世间每个角落都要有这样的坏人、小霸王、恶徒之流。这几个汉子里,领头的是隔壁村地主的儿子,姓刘名杨,仗着家里有钱,刘杨少爷鱼肉乡亲是家常便饭。
萧崖是外乡人,刘杨少爷本着专门欺负外地人的原则,过段时间就要来找找赵老三的麻烦。
小婷到村里投靠时,正巧刘杨少爷病着,只听说来了个漂亮的寡妇,被赵老三收留下来当老婆养,这病刚好点,便带着人过来找乐子。
许小六听到安安哭声从屋后冲了过来,没等他抬脚,萧崖已闪身站在他身前抵着他。
他刚要从萧崖身边闪过,萧崖的手却已按在他肩头,登时如山一样的重量压下来,双膝一软,差点跪下。
“听说刘少爷前阵子病了,我送去药可还管用?”
萧崖微微恭着身,态度温和,“小娃儿还小,吓坏了要夜哭的。刘少爷把孩子给我。”
刘杨哼一声,双手抱了安安递给萧崖,“你那药不错,我吃了不到三副药就好多了。”
萧崖欣慰道:“是少爷身体壮实,又是富贵命,我那点药不过是运气好,赶巧了。”
小婷从厨房中跑出来,紧紧抱过哭得抽气的安安躲,到萧崖身后,浑身抖个不停。
刘杨看了小婷,嫉妒得眼圈都红了,“你这土鳖坯子这么好命?这么美的小娘子竟然败在你手里?”
萧崖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刘少爷忘了?去年你算过命,千万不可碰‘羊’。”
“她属‘羊’?”刘杨有些惊心,“这么巧?”
“要不村长怎么敢直接把她带来给我?”萧崖很肯定地说。
许六公子一张脸早已气得发青,只是后腰被萧崖摸过一下,手脚有点站不住的发软,心里骂了老狐狸一千遍,却没有力气。
刘杨心不甘情不愿地瞟着小婷,萧崖转身展臂,将小婷和安安护在怀里,“刘少爷,我赵三到贵地三年,全凭少爷给我条活路,今年茶园的收入不错,收了银子就给少爷送过去,不会少于一百两。”
刘杨一听一百两,脸上有了些笑容,目光一转,打量许小六,“这小子是你家的?”
“我侄儿。”萧崖的目光沉了沉,语气维持着平稳,“茶田里忙,过来帮我来做点活计,过两天便回去了。”
春日阳光正好之时,许小六站在桂花树下,斑驳日光里,那青春皮囊的光芒格外诱人,刘杨少爷看得眼花,有些恍惚,竟然伸手要摸许小六的脸颊,“这男子怎地长成这般模样,不是女子扮的……”
一双极有力的手握住刘少爷手腕,萧崖不知何时逼近,静静看着他,目光格外平静,微笑着说:“刘少爷,这院里风大,呆久了别又受了寒。”
刘少爷被那目光睢得后脖子发凉,像是冬天灌了冷风。他经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的回家后,好几天都梦到这双眼睛,醒来时后背沁着冷汗。
刘杨少爷没品出什么乐趣,带着人走了。
沈小六一直黑着脸,没看萧崖一眼。
许六公子从来都是上位者的姿态蔑视众生,他是居高临下的侯府公子,眨眼便可决人生死,小山沟沟里的蝼蚁居然用猥亵的眼神侵犯他,即便是立刻杖毙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可偏偏,不知为什么,赵老三不动声色的眼睛里有种他不敢违抗的狠。
许六公子知道自己不是赵三的对手,但胸腔要炸开一样的痛,恨得连萧崖的衣角都不想看见。
小婷带着安安很早就睡了,少见的没跟萧崖道别就睡下。
她原本还有一线幻想,赵三隐忍的背后藏着男人的铮铮傲骨,毕竟赵三曾是暗风的“王牌杀手”,可是这人怕露了行踪,卑躬屈膝、懦弱装怂到如此地步。
她在这个没用的男人身边浪费太多时间了。
萧崖自然也不解释,如往常一样,温吞忙碌着卑微的日子。
细雨飘零,春日清冷下来,小院的温馨却再没回复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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