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秦杰拆开了莉莉的礼物。
并不是她忘了，那天回家后她便想拆了，但看着莉莉漂亮的字，想到下午她唱歌时的模样，伸出的手就缩回去了。
再放几天，秦杰想。
到了第三天，好奇心压倒一切，秦杰拿出礼物，用手拍打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拆开了包装。
那是一本相册集，一看就是莉莉自己做的。页数不多，薄薄的一本，秦杰便按照顺序从头开始翻阅。
第一页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有莉莉写的两行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秦杰读过的，这是博尔赫斯的诗，翻到背面，是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俯拍的图片，出现在镜头中的是错落有致的小型建筑，有圆顶的也有尖顶的，每个顶的顶端或是有一座天使造型的雕塑，或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异域的风情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秦杰立刻认出了，那是雷科莱塔公墓，坐落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几年前自己曾跟友人去过，没想到莉莉也去过那里，想到这跨时空的相遇，秦杰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缘分，真的是很难说的东西啊。
那么前面的明信片大概也是莉莉在当地买的。
再翻到前页，明信片上有着阿根廷的标志性景点，伊瓜苏瀑布的风景切片，以及几句秦杰读不懂的西班牙文字。
果然，后面的几页都是这样的配置，每一页都有莉莉的手写文字明信片，和大概是她自己拍摄的照片。秦杰对莉莉的心意十分感动，仿佛她阅读的不是一本简单的旅行游记，而是一本珍贵的人生指南。
秦杰也是一个热爱旅行的人，她喜欢在旅途中收获惊喜。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人生，那是从书本或者影视中无法获取的体验。在陌生的城市里，秦杰可以抛下所有的社会关系，只是一个过客。她目睹街道的烟火，享受着城市的陌生，也被不属于她的城市拒之门外。
而她喜欢这种拒绝。
这样的过客身份，让她可以忘掉生活中的那些如影随形的琐碎的烦恼。
从这本小册子里，她同样看到了莉莉的异乡人身份。
所有的照片都是第一视角拍摄，莉莉不在其中，照片也没有细致的构图和光影的讲究，她只是随手拿起相机或是手机，捕捉着自己当下所在的时空。
原来，自己和莉莉曾经错过了那么多次。
札幌的雪，英皇道的大厦，曼谷的摩托，上海的弄堂，配的文字或是一首诗的其中两句，或是某句很应景的歌词或是电影台词。
翻完以后，秦杰觉得莉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而眼前的册子，只是浅浅撩开了角落的一层，并不能让自己把她看得更真切。
不过，两人倒是有同样的情致，会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角落感兴趣，原来她也在这些不起眼的画面中，留下过自己的足迹。
有些意犹未尽地，秦杰看到最后一张空白的一页，习惯性地随手翻开，一下子愣住了。
那一页没有放入明信片，只有背面的照片，而那张照片里的人，正是秦杰。
是那天在莉莉家睡着时拍的。
那是张拍立得照片，所以大概率只有一张。躺在沙发上的秦杰睡得很熟，但眉头微蹙，嘴也略略张开。照片中秦杰只占了一部分，更多的构图突出了她在这个空间中的位置。
秦杰习惯性地用专业的眼光看了眼照片的构图，立刻懂了莉莉这张照片想表达什么。
躺在沙发上的秦杰占据着中间的位置，她被四周的空间包围了，背景的墙壁，前方的茶几，两侧的沙发，都在明明白白诉说着一件事。
如果说图片的暗示还太过隐晦，那么莉莉在照片的两个字，却是十足的明示了。
你，我。
莉莉本人并未出境，但那个“我”却是指代了此刻拿着镜头的，注视着秦杰的莉莉。
秦杰被莉莉的目光锁定在那一刻，她，是莉莉的。
放下相册，秦杰走到餐桌前拿起杯子接了杯水，愣愣地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把一杯水喝完。
站在餐桌前不知多久，秦杰突然抿嘴笑了。
她竟然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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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忍着没跟秦杰联系。
三天，她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陪父母购置年货，给家里晚辈检查作业，把计划列表上躺了一年的项目挨个检查……然后继续让它们躺着。
总之，就是不让自己有时间瞎想。
但莉莉的内心忐忑不安。
她知道秦杰一定读懂了那张照片的含义。甚至那天下午，秦杰已经从自己的眼神里看懂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莉莉知道，一定要忍住，就像好的故事要适当的留白，她也要给秦杰反应的时间。
第四天，除夕夜。
亲戚们在酒店订了桌，一家人围着餐桌喜气洋洋地唠家常。已经成年的莉莉还是领到了奶奶的红包，说是只要没成家都是能领压岁钱的。于是自然而然的，话题拐到了莉莉的婚姻大事上。
最疼爱她的姑姑一阵苦口婆心的劝说，让她眼光不要这么高，再过几年就被挑剩下了云云。莉莉的父亲却不同意，说什么对象必须有房有车，事业有成，还要会做家务，体贴莉莉云云。
姐弟俩在那儿开起了辩论会，莉莉嘴角一阵抽搐，只能假装认真听着，思维却飘到了远方。
有房有车，事业有成，会做家务，体贴莉莉。
现成就有一个，可就怕人家还看不上你家闺女呢。莉莉腹诽着。
一顿饭结束，除了收到红包时的欣喜，莉莉只觉得自己全身虚脱了。还好跟着父母回到市郊的房子后，两人没再对她进行二番教育，莉莉也推说困了，洗漱完便关了门躺在床上。
虽说莉莉不经常来，但母亲何芸还是把她的房间整理得十分干净，床铺和被子枕头等也趁着太阳好的时候晒过了，莉莉躺在床上一阵翻滚，呼吸着阳光的味道，让她非常安心。
母亲总是为她着想的。
莉莉拿起手机，看到吃喝玩乐群里又是上百条的聊天记录，她随意往上翻了翻，竟然看到了秦杰的消息，看时间大概是刚刚自己洗澡时发的。这三天，秦杰一直沉默着，莉莉无数次点开她的朋友圈或者群聊，希望看到她的最新动态，却是徒然。
是一张图片，点开发现是她家的三只猫。因为过节的缘故，秦杰给猫猫们准备了应景的红色小饰品，在落地窗前给它们拍了合影。三只小猫异常配合，动作表情都很呆萌，引起群里一阵尖叫。
莉莉对照片看了又看，突然在窗户的反射中看到了秦杰的身影。
为了给猫咪拍照秦杰是蹲着的，她的脸被拿着的手机遮挡住了，所以看不到表情。不过重点也不在这里。
重点是，除夕夜，秦杰一个人在家过年。
突然间，莉莉有一股冲动，她要见秦杰，就现在。
莉莉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刚准备穿衣服，却想到自己此刻身在市郊，已经临近十二点不可能打到车，也更不可能拜托父母把她送到秦杰家里。
莉莉愣愣地坐在那里，想了无数种方案，还是一一否决了。最后，莉莉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被自己标记了红色爱心图案的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久到莉莉以为就会这样无限地延续下去，久到她心生胆怯，几乎是在将要听到忙音前，接通了。
莉莉没有说话，秦杰也是。透过耳机，莉莉听到了秦杰的呼吸声，几乎近在耳畔。
最后还是莉莉先开口了。
“马上就要新年了，你……”莉莉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出为什么没和家人一起过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莉莉懂得分寸。
“你看春晚了吗？”
“看了。”
这倒是莉莉意料之外的回答。好像读出了莉莉的惊讶似的，秦杰继续补充道：“每一年的我都会看，不过并不是每一个节目都看，我只看舞蹈类和音乐类，主要是看演出服装。”
莉莉了然，原来是职业使然，不由得笑说：“好敬业。那有什么惊喜吗？”
秦杰像是想了一会儿，回说：“没有特别出格的设计，毕竟不是时装周。”
“也是。”莉莉赞同。
眼看谈话又要陷入沉默，莉莉忽然之间听到秦杰那边的背景音，是电视里的节目主持人在倒计时。
“7，6，5……”
莉莉跟着念出声，秦杰依旧默默听着。
“3，2，1，秦杰，新年快乐。”
随着这句新年快乐，四周的静默也瞬间被打破，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让莉莉差点没听到秦杰的声音。还好只是差点，莉莉感谢降噪耳机的发明。
“莉莉，新年快乐。”秦杰的声音温柔沉静，与此刻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莉莉只觉得胸腔被这句祝福塞得满满当当，借着此刻的情绪继续说：“初六，可以约你一起逛街吗？”
又一次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莉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声音几乎要透过自己的嘴唇，透过她们的通话，直戳戳地传到秦杰的面前。
不知等了多久，秦杰开口了。
“好。”
莉莉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刚刚竟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么初六早上十点，湖水公园正门前的长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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