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缥缈的蒸汽打着转向上,房间内门窗紧闭着,散不出一丁点的气息。
“姐姐,您怎么了?”她往我手里塞了一碗热茶。
“我冷。”
我坐在床上,盖着厚被。
“这是夏天啊,您不会是发烧了吧。”
桃枝冰冰凉凉的手盖在我的额头上。
“天啊,我去找林老板!”
“别去!”
“什么?姐姐,您莫不是烧糊涂了,我们可没有药啊。”
“别去!”我把手里的碗扔到地上,却没有响起碎瓷片的声音,这里早就铺上了柔软的毯子。
我冷笑一声。
“姐姐,您怎么了?别这样,我害怕。”
碗被桃枝轻轻放在桌子上,紧接着跪坐在床边,摸着我的手。
“别去找他就是了。”
我轻轻拍着桃枝的手背,身上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冷颤,已经很多天了,我几乎不敢出门。
咚!
窗外有巨大的响声。
“发生什么了?”桃枝握紧了我的手。
我摇摇头,心里猜出了大概。
现在,正是深夜,没人叫嚷,就连虫鸣也没有一声,诡异凄凉。
“我们下去看看。”半晌,我开口。
“怜儿姐姐,我,我……”
“我自己去也行。”
说着,我就要起身。桃枝拽住了我的手,摇了摇。
“不行,外面,外面说不定很危险。”
这时,我反倒不怕了,我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没事,我只是去看看,要是有事,我叫你,你一定能听见。”
“可是,姐姐你……”
我松开她的手,摆出了自以为很宽慰的笑容给她。
“姐姐!让我送你到一楼后门那吧。”
走廊点着火烛,我问到了蜡烛被烧热的气味。我和桃枝的脚步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平白的在寂静中增添一道恐惧。
“姐姐,我在这等你。”
“好。”我小声冲她道。
“姐姐!”她又拉住了我的衣袖。
“嗯?”我站住。
“一定记得喊我。”
我点点头,轻拍她的手背。
刚刚那道声音,是在我房间的正下方。我摸到了楼下围起那棵杨树的青砖,冰凉。此时的风一动也不动,我听不到树叶的响动。
绕过那一方青砖,走上一条紧靠着墙面的小路,忽然,脚下的声音变了。
今天,根本没下雨。
我提起裙摆,蹲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触摸地面,放在鼻尖一闻:是血。此时,还温热着。
手就这样悬空着,我不知道是该逃走,还是将血胡乱涂抹到什么别的地方。我已经见过太多血了,但我看不见,等我意识到这是血的时候,腥气才找上门来。
我微微直起身,向前小心翼翼的迈了一小步,依旧是血水的声音。我蹲下来,用那只沾血的手摸索着。每向前伸一点,都要做心理建设,什么都碰不到的时候,偏偏每次还要往回缩着。我压低了手腕,咬着唇,在懦弱的门上撕了一道口子。
我碰到了,不知道是腿还是胳膊,用布料包裹着,一动不动。
慌乱间,我光顾着不出声,忘记我在半蹲着,刚一起身,腿上一麻,险些摔倒在这血迹中。
我呼出一口气,尽量放低了声音。
“你,你还好吗?还,还活着吗?”
可惜黑夜里,无人回应我。
我鼓起勇气,靠着记忆,大概又向前走了两三步,回到了刚刚的位置上。我蹲下来,伸出手,进闭着眼睛,心中默念了我知道的所有神明的名字。
这是身子,好像是手,头发,这是头发,好长!顺着头发往下,我摸到了纤细的脖颈。
这时,我反倒生出些必要的勇气来,几根手指仔仔细细地摁着尚有温度的皮肉。
血管中一丁点跳动的征兆都没有。那人,没气了。我反复摸了很多遍,仍然无济于事。
“来人啊!来人啊!”
我大喊着,手扶着墙,往回走,一路上磕磕绊绊,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陆陆续续,我听见有人打开半开的窗户,发牢骚,下楼的声音。
“姐姐!怎么了!”桃枝第一个赶到我身边,又是第一个尖叫着拉我走的。
不一会,有人在不远处喊道。
“有人跳楼了!”
我们从后面回到大厅,准备回房间。人们在此时被惊扰着,耷拉着,互相推推嚷嚷。又是一声尖叫,惊恐的传递是迅速的,他们争相往外跑着,女人们不知是该拉住客人还是跟着一起逃,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人群走。
我拉着桃枝,逆着人群,还是走散了。
“桃枝,桃枝!你在哪?”
我不知道周围是谁,也不知道碰到了谁的肩膀和手臂,所以一直在道歉。
我看不见,心中突然变得焦急。
“桃枝!”
突然,有人拉住我的手腕。
是桃枝!我心中大喜。
那只手拉着我,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桃枝!你吓到我了,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兴冲冲地摇着她的手臂。
“怜儿。”
我愣住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老板。”我的笑容立刻变得冷漠,手立刻放开了,往后退了一步。
“别那么生疏。”
“你别过来!”我将手放到靠近心口的地方。
“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闭嘴!”
两人一时之间沉默,只听见细长的过道外侧,那大厅里人们的喧哗和吵闹。
“那人是你杀的吗?”半晌,我开口,放在身后的手握着拳。
“你想看看吗?”
这是这里的第八条人命了。我曾试探过,曾经询问过,可他总是避而不答。
那是谁的女儿掉下来了?又是谁的妹妹死了?
后来,我知道了。
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林老板那画过画像。
这只是游戏,他一定不是林松。
我后腰那绑着的,是那把匕首。
“你也要杀我吗?”
我听见他的笑,从嘴边挤出来似的,那么怪异,那么的,不合时宜。
“怎么会呢。”他的手拂过我的眉眼,划过我的鬓角的碎发,绕到耳后,又碰了碰我的脸颊。
“这里,我最喜欢你。”
墨香的空气变得让人不安。
我错了,我不该跟着他走进来,我是个瞎子,我会被他悄无声息地杀死,然后像别的什么其他人一样,被扔下楼,我应该去找桃枝,我得回去。
“林老板,我想回去了。”
说着,我转身,双手在空中试图摸到门口的木质把手。可是,我只摸到了温热的胸膛,隔着柔软的布料,那颗跳动的心脏就在里面。
“别走。”
他在借谁的口,说什么话呢?
“如果我答应你不走,你也能答应我吗?”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我肯定不会走的。”他答应的好容易。
“真的吗?”
眼泪从我的眼角一直滑落到我的下巴,最后滴落在地板上。
嗒。
如果是你就好了,可惜,你不是。
“怜儿。”
“别叫我这个名字!”
“你起来!我要去找桃枝!”我拉开他,双手摸到了墙,马上了,马上了,我要出去,找桃枝,她可能就在隔壁等着我回来。
“别走。”
门又被他狠狠关上。
“好吗?”他的声音颤抖着,两只有力的手压着我的肩膀,可是声音怎么能如此温柔。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后退一步,挣脱开他的手,却离门更远了。
“看看我的画。”
“可我是个瞎子!”我冲他吼,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从来没这样大声说过。
“跟我走。”他轻轻揽过我的肩,似乎绕过了吃饭的桌子,到床的后面去了。
他和我站定了,他抬起我的一只手腕,向上举着。
我摸到了一张纸,那是一幅画。紧接着是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一直到第八幅画。
“你再摸一摸。”
这些画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它们被撕坏了,捅漏了,或者被剪下来过。
“你猜猜,第九幅画,是谁?”
我站在他的身前,他靠在我的背后,我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我不想回身去质问他。
“是我吗?”我的手颤抖着缩回袖口,嘴上却只能轻飘飘地问一句。
“怎么会?”
“那,是谁?”是他,是他杀的。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该死。”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语气弯弯绕绕,却说着狠厉的话。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身前,往我手心里塞了一个碗,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液体,沉甸甸的。
“不是给你喝的,是给她喝的。”
忽然,他就着我的手,将碗向前一泼。
“你干什么了?”我顿时慌张起来。
“你不知道吗?”
“什么?”
“那个佩儿,她是把你卖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啊。”
“你胡说!”我没有思索,就将这话脱口而出,而后,我又后悔了。
“啊——”
“有人掉进荷花池了,快来救人!”
楼下又是一阵骚乱。
“是,是……”
“是佩儿。”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惊讶地转过身,双手在身后紧紧贴着腰。
“你猜的没错。”
“你知道我猜的……”
“你猜的,都没错。”他的声音那么坚定,那么气定神闲,就好像不是在说杀人,而是在说别的。
“你在为我报仇?”
“是啊。”
“为什么?”
“我仰慕您。”
“您是贵府的小姐,而我只是送菜的小厮。等我功成名就之时,回头望向你,你却被卖到这里了。我恨,我恨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那她们,那些跳下去的人……”
“都杀干净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他阴恻恻地笑着,这让我感到恐惧。可同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又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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