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地面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空气湿漉漉的。
我赶到单位时，发现楼下有几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人，正往车上抬什么东西。她仔细一看，吓了一跳，他们抬的好像是人。担架上，白布盖着的轮廓分明是个人形。
一阵风吹过，恰好掀起布的一角，露出一只脚，和半截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是她们医院病人特有的粗细条纹不一样的款式。
我赶紧移开了视线，匆匆离开。走到二楼，先去更衣室换好白色的护士服。又把自己黑色的长发挽起，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头，对着镜子梳了梳自己的刘海，然后去食堂准备吃早饭。
时间还早，食堂里零零星星有几个同事，我都还没有认全，就独自找了一个角落，自顾自吃了起来。因为刚刚看到了那样的场面，怎么也吃不下饭。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毕竟一会还要负责自己楼层分发早饭的任务。
这里说不上的奇怪，它和第二关游戏的医院不同，与现实中的任何医院更是相去甚远。这里没有吵闹，也没有什么温馨与欢笑，什么都没有。病人和医生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也没有那么多关怀，他们之间联系的好像仅仅是那几片药片而已。
等我走到自己的楼层，主任正站在护士台旁翻看消毒记录表。
“你来的倒是挺早。”
“还好还好。”
我故意站在原地不动，等主任抬头瞥了我一眼，我才装作犹豫张口。
“主任，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往车上抬我们这的病人，是我负责的这一楼层吗？”
“放心吧，不是你们这楼层的，不用改记录。”
“那个病人怎么了？”
“早饭分了吗？”
“还没。”
“那还愣着干什么？”
主任冲我摆了摆手，很不耐烦的样子，示意我赶紧去干活。她的手腕上戴着几个金镯子，随着手的动作，晃来晃去。
我从电梯那等着食堂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把餐盒运到对应的楼层。
一层楼有两位护士，我和那位姓纪的护士负责五楼的所有工作。我远远就看见纪护士披着头发，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你也过来发早饭吗？正好咱们一起吧！”我对她招了招手。
“我还有事要忙呢。”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哎，对了，你看见楼下那辆车了吗？”我叫住她。
“看见了，全拉走才好呢。”
她快步走着，我只能看见她的后背。我还想细问，奈何人已经走远了。
我低头看着这一车的餐盒，费力地把他们推到病房区。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送着，推车也变得越来越轻。走廊里只有推车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市里最大的精神康复中心，都是这样安静吗？
寂静似乎成了我心底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直到我来到最后一间病房。
“吃早餐了。”
我打开门，屋内依旧一丝光线都没有。我仔细看了看，床上那人好像还在睡觉。他蒙着头，均匀呼吸着，白色的被子让她想起楼下那位刚走的病人。
我将早餐放在桌子上。
“我放在这了，一会吃完放在门口，会有人来收。”我尽量轻声说道。
“别走好吗。”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我故意没理他，但是他好像并没有就此罢休。
“我喜欢你。”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床上的人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一只胳膊伸出来，手颤抖着，似乎想和我握手。
鉴于第一次见面就抓着我不放的经历，即使他现在礼貌很多了，我也不敢跟他靠得太近。可我偏偏想起来高中时，他拉着我跑步的回忆。
见我不动，他失落地把手放回被子。
“等你病好了再说。”我又犹豫起来，怀疑他的身份，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就是林松。
“等等。”
“还有什么事？”
他露出一头凌乱的黑发，和一张苍白的脸，忽然觉得他作为病人有些可惜。在游戏里，反而被病魔折磨得过于消瘦，脸颊凹陷，脆弱得像一片枯叶。那如果他不生病的话，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又正在做什么事？
“你每次来，能和我多讲几句话吗？”
“你可以和你的主治医师聊，我只是个护士。”这里只是游戏，我反复提醒自己。
“我只想和你说话。”
我愣住了，想不出下一句话，一旦真的是他呢？
“你能陪我吃早饭吗。”
“我已经吃过了。”
直到我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我才听见他才起身。我躲在门外，看见他将餐盒打开，扒拉了几口菜，把餐盒里的主食全都倒进下水道。然后走到窗户边，犹豫着，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久违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好像很喜欢阳光，又好像不太喜欢。
没过一会，我又来到他的病房，给他送药。房间里依然很暗，但是窗帘并不像以前那样紧闭，露出了一掌的缝隙，窗外是红色的，天空中正在飘黑色的灰烬。我瞥了一眼，觉得不对，我好奇地走到床边，理应从屋子这里正好能看到楼下花坛的一角，可现在却变成一大锅沸腾的红汤，正汩汩冒着热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气还没喘匀，就因为药没送完，很快就被主任赶了回来。
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捏着钥匙，再次打开了林松的门。
进来的时候，林松正在床上躺着，冲着天花板发呆。一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头马上向我转了过来。
他盯着我拿纸杯，倒水，又端着药走到他眼前。我没看他，但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寻着我的脚步。
等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不出意外地对上他的眼睛。
“我们一天能见很多次面，你高兴吗？”他问我。
“先把药吃了。”我想到刚刚窗外的景象，感觉自己或许是看花了眼。
“你中午能来陪我吃饭吗？”
“不能。”我的目光投向了那扇窗户，可是窗外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一轮昏暗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我想吃医院道对面那家的饭。”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回过神来，看他对着我傻笑。
“刚刚。”
说完，他把药拿在手里，放入嘴中，快速喝了一口水。
他张着嘴，等待我去检查。
我收拾好东西，关上门。临走前从门上的小窗，我仍然能看到这位病人注视着我。
在这个游戏中，他或许真的病了吧。
中午，我吃完饭，等在电梯门口，远远望了一眼护士台后的人，纪护士正在看手机，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愿意帮自己，难道是讨厌自己吗？也许是她太忙了吧，毕竟自己是新来的。
我正这样想着，电梯门打开了，午餐可比早餐沉多了。
“你给我带好吃的了？”我又站在了他的房间里。
他看见是我进来，他马上从床上坐起来。可当他看见我手里依旧拿着医院那个熟悉的餐盒时，他眼睛中的光暗淡了下来。
“你要遵医嘱，不能吃医院以外的餐。”我说道。
“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就一顿饭的功夫。”
“我还有工作要做。”
“等等。”
“怎么了？”
“注意休息。”
“谢谢。”
我回到休息室，坐在那，想起了刚刚的那个病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从我来到这哥游戏开始，记忆深处那个冷的像冰窖一样的地方，竟然开始融化。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受，这样让我想起很多与他有关的事情。与此同时，我又很期待，他是否真的是林松。而这个对她关心的病人，恰好和前几关游戏里的他一样，长着一张和林松一模一样的脸。
午休时间，趁着纪护士午睡的时候，我在电脑里查了下这个病人。他在这里已经将近一个月了，病历上写的是臆想症。再往下查，药物是常见的安定镇静类。
我无意间看了下别的病人的病例，症状上都是字数寥寥，开的药物也都大同小异。
我刚关上电脑，一抬头，看见主任站在前面，吓得赶忙站了起来。
“最近干得不错。”
“谢谢主任。”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
我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主任，她已经年过四十，乌黑的头发依然梳得整整齐齐。
“别对这些病人投入太多感情，工作做好才是你的中心任务。”
“好的，主任。”
我的心怦怦直跳，她喝了口水，坐下缓了缓，主任应该没发现自己私自查阅病例的事情。
今天下午有一小段病人散步的时间，他们在活动区或走路，或坐着。
我坐在树荫下的木质长椅上，看着他们在院子里活动，那个花坛，圆圆的，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不一会，我就看见林松过来了。
“下午好。”
他站在阳光下跟我打招呼，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头发服帖，恍惚间，以为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主角向我走来，如果不是穿着病号服的话。
“你好。”
他坐了下来，与我保持一个人的距离。
“晚餐有什么？”
我打开手机，找出餐表。
“有虾仁炒……”
“我过敏，你能帮我带那家店的饭吗？”还没等我说完，他便打断我。
我皱眉看了看他，本想答应下来，又想起主任上午对我说过的话。
“那你多吃点别的吧。”我回答道。
“求你了，我保证不说出去。”
看着他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也不是真的存在的医院，他也不是真实的现实存在的人。
我在晚餐时间前，披上外套，去了道路对面，点了两份炒面。又匆忙回来，给五楼的病人分晚饭。
最后，我站在他病房门口敲了敲门，推着车进来，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他。
“晚上好。”他好像等着我似的，把推车往屋子里推了推，右手贴着我的手臂，把门关上了。
我能闻到他身上肥皂的香气，这让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是匆忙赶来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我抬头看了眼林松，在期待的目光里从推车的最下层拿出了两盒炒面。
“你要的，我连晚饭都没吃。”
“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吃饭了。”
他提前收拾好了桌子，还为我特意摆好了椅子。我和林松也是这样，总在一起吃饭，一般这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问道，但是心中充满了幸福。
“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他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了许多。
“我吃完了，你一会放在门口垃圾桶就行。”我准备赶紧走，怕主任发现。
“好。”他答应了。
“等一下。”
“怎么了？”沈曼站在门口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别太累了，早点回家。”他平静地看着我。
“好的。”我笑着关上了门，像上一次一样躲在门后，透过小窗看他。
他看着对面我刚坐过的空椅子愣了一会，然后把我剩了一半的的饭全部倒入自己的餐盒，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我在门外，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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