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转过身。先看到的先是一双穿着白色棉拖鞋的脚,那是医院统一发的,上面还印着这家精神病院的名字和红色标志。然后是青筋可见的脚腕,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他正在看我,就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这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可惜他的瞳孔中闪烁着窗外透进来的红光。
“你……你想干什么?”我将警棍放在右手,垂直藏在身侧。
他笑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送给你。”
他将手心摊开,那是一条叶子形状的项链,银色的,闪闪发亮。
这是我四年前在橱窗里看到的那条项链,现在竟出现在了游戏中。我手里的警棍被我紧紧握着,我耳朵听得清楚,外面那口大锅,正煮着活人,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正充斥在滚滚热浪中。
“好冷啊,好冷……”
我转过头,透过值班室的窗户,我看见一楼大厅有人走过,我推开他的手,他向后退开,给我让出路来,而他好像撞到值班室门后的衣柜上。
咣当。
身后好像有东西倒了,我来不及查看,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来到大厅,刚刚那个人已经走出大门,来到院子里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红色开衫的女人走到黑色的‘大锅’上,哆嗦着跳进了沸腾的鲜红色中。
“不——”
那个身穿红色上衣的人下去了,不过瞬间,空气中就飘上来灰黑色的灰烬。大门口的热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跑过去,却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
“你看到了吧,谁欺负你,就都得消失。”他的呼吸洒在我的脖颈间,我们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你放开!”他的胳膊紧紧抱着我,我挣脱不开。
“你知道她是谁吗?”他按着我的肩,将我的脸对着他。
“你杀人了!”刚刚的场面依然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护士啊,她对你不好,你忘了吗?她叫什么?”
“你刚刚杀了人!”我回头去看。
“告诉我!她叫什么!”他晃着我的肩膀,我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我盯着他的眼睛,情绪才缓和下来。
“纪美涵……”我喃喃自语。
我陷入了回忆,这个名字好熟悉,在高中的时候,好像听过……
2013年夏。
“喂!帮我把球捡回来。”
几个女生站在树荫下,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看着我忽然就笑作一团。夏日的太阳照得人晕晕乎乎,睁不开眼。
“说你呢!”有个女生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她黑色的长头发散着,手里拿着几本大册子,身上披了一件红色开衫。
“给你。”
啪!
球从我手中掉落,被她一手又拍了出去。
“捡个球都捡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
2013年秋。
“你过来。”
我走到纪美涵面前,看见她将手从宽大的校服袖子中伸出来。
啪!
她拽住我的头发给了我一巴掌,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我推了她,她的后腰直接撞到了窗台沿。
“你敢还手?”她恼了,伸手就扑了上来。
“想起来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天堂。”
“你看——”他指向我身后。
我转头看向那口大锅。
“他们都解脱了。”
我看着他锅沿上站满了人,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去,跳进那热气腾腾的红色液体中,在鲜红色的水面上,此起彼伏着好多张疯狂扭曲的脸。
咕嘟咕嘟。空气中瞬间升起了黑色的灰烬,好像那口锅里不是水,而是火。
“是你让他们跳下去的?”我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是坏的,是不好的,我要清除他们。”他拉着我的胳膊。
“可你,可你……”我被他吓到了。
“你不知道吗?他们都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好像是他才是伤害我的人一样。
“但你不能为了我,去,去杀人……”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只有在这,我才能……”
“不行,不行!”我感觉他的情绪不对。
“是我做的不好吗,你怎么不夸我?”他又抱住我,嘴里不停地说着。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身上的气息令我安心,怎么办,我越来越想你了。
“我得回去,这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松开了我,连同周围的热气和沸腾的声音也停下了。我回头看去,一切都静止了。天空中的灰烬定格在半空,鲜红色的水也不流动,锅里的人有的张大了嘴,有的伸出一条胳膊来,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他温柔地看我,将我领到一楼的值班室,关上门。我警惕地看他,但他只是看看窗户外面的景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外面现在红霞映天,一幅地狱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将兜里的项链拿出来,放在值班室最里面的桌子上,然后站到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我的手便不受控制地将他推开,紧接着用警棍把他打倒在被碰倒的衣柜角上。地上瞬间蔓延出许多血来,我震惊地看着我的手,一把将警棍扔出去好远。但我仍然难以控制自己,竟然走倒桌边的墙角将消防斧拿起来。
我把他按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斧头。但我的眼角流着泪,一直摇头。
“喂!”他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冲我说话。
我不停地眨眼,试图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恭喜你。”
他冲我勾了勾手指,随即我手里的斧子狠狠砍向他的脖子。热热的血,溅了我一脸,顺着我的脸颊流到下巴,滴落到手背上,顺着滑进我脖子里。
一瞬间,天黑了。忽的在耳畔响起声音,那是深冬的风在呼呼作响。
他的肩膀渗出血,像暗红色的玫瑰盛开在他蓝白色的衣服上。我手里的消防斧从我手中脱落,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忽然,他握住我的手,冲我摇摇头。
“别,你别离开……”
我跪坐在他身边,泪水不停地滴落。我慌乱地触碰他的脸颊,又如触电般缩了回去,紧张地看着他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的手渐渐因为失血过多而脱力,慢慢的,他的手从我的手心滑到指尖,到最后马上就要抓不住我的手了,我马上反握住了他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脸上沾着的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突然,他开始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越来越多。我捧着他的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嘴角一次又一次被染红。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我心底传来,好像不论我如何做,也无法阻止这场悲剧再次上演。
他就这样躺在值班室灰白色的地板上,慢慢没了呼吸。我的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红色的血液从他那一直流到我脚边,我站起来,不住地向后退着,不敢接受这样的现实。
身后的衣柜碰到了我的后背,挡住了我的退路。我朝窗外望去,夜空中的弯月正垂在天边,远处的松树静静耸立。
我蹲下来,伸手去碰地上的血,我不敢,反而又坐在地上。
从他兜里掉出一张纸来,地上的血马上要将它洇湿了,我赶忙爬过去,拿起来,贴在胸口,试图将它弄干。
这是一封信。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是他的字,是林松的字……泪水又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拼命用衣袖抹着双眼,却无济于事。
叶晰宁。
是我擅自离开你,但只要你过得好,我的离开才有意义。
2021年我发现我生病了。因为我之前不重视,这段时间我的心理出现的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健康,我不能耽误你,所以,选择了离开。、
但好在我通过积极治疗,在医院努力做心理疏导,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健康地对待自己、对待别人。如果没有你,没人会发现我的内心。
一直以来,别人一直没仔细推敲过我的话语,他们只在乎我乐观开朗的性格和从不计较的忍耐。以至于我自己都不在意我说的是什么了,时间久了,我也认为我说的无足轻重。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我已经失去了认真思考去说的能力。我的话开始变得很空,没有意义,都是浮于表面的场面话。
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审视,我的语言是哪里产生,它们是随意编排的套话吗?是不是经过大脑?是你,是你提醒了我。你对我上一句话的一处细节表示疑问,而那随便说的,不能再渺小的一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一样,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脏,那根针长满了锋利的倒刺,以至于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拔出并忘记它。原来,有人在认真听我说话。后来,我的每一句话都不受控制地流经我的大脑,跟很多强迫症一样,反复掂量才被我放出喉咙,在跟你讲话时尤其如此。
曾经,我一直生活在随风飘动的云里,和我随口说出的话一样的无足轻重,此刻,我才有了些许脚踏实地的感觉,我的双眼重新看到了树叶上人们所说的绿色,两侧的耳朵听到了书中描绘的盘旋在我身后的麻雀的叫声,阳光在我的脸颊上第一次拥有了温度,我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叹出了生命的真实感,生怕呼出的气体像石块一样掉在地上,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害怕让听到这声音的人们震惊于我过于迟钝,以至于担心,在体会到“我在活着”这件事情上我是否太落后于人。
因为你,我才发现了自己生了病,也因为你,我才能得以痊愈。我为我的不告而别再次道歉,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会来陪我,但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谢谢你。
“啊——”
巨大的心酸涌了上来,我将信纸靠近胸口,紧紧靠着。
值班室惨白的灯管亮了起来,正常的灯光照亮了这间狭小的屋子,我看着角落的桌子上,那条项链正闪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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