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飞泻,轰鸣水潭。
每日天蒙蒙亮,襄湘便立在瀑布下扎马步,犹如一块磐石般静默矗立。
自从和李纪一战之后,襄湘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以前为了防身,她修习法术居多,论身手是迟钝,但在危急时刻居然能和剑道修士打了个来回。
而且这些时日来,她钻研潆水剑法也是一点即通,仿若与生俱会。
她想了想,这一切许是梦境影响,不过身负剑术也不算一件坏事。当年段门开宗立派的祖师奶奶,也是丹剑并修嘛。
只是她这具身体太瘦弱了,练剑握鞘久了,都会觉得手指发僵……于是为了淬筋炼体,她连日来到瀑布下锻炼体魄。
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觉察到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暗藏汹涌。
确如周渊所说,除了那张宝物登记册,再没找到有关那枚金簪的只言片语。
但她知道,那枚金簪子必然是开启神界大门的钥匙。蛰伏千年的魔界已经渐渐露出了它隐匿已久的爪牙,而她仿佛已经嗅到仙魔大战的端倪。
她不是没想过将这些上报学宫和仙门大家,依凭呢,以她梦境为证?
听了只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这么一想,一丝懊恼之意她的浮上心间。
……
日头往上,学宫授课快开始了。她踏出飞瀑水潭,穿上外衫去了讲经堂。
山长周渊爱好风雅,听说自他上任之后狠狠捯饬了学宫一番,修筑了不少形式各异亭子观景,因此学宫在海内仙洲享有“百步一亭,移步换景”的美誉。
她一路跳跃,踩着一个又一个亭子往下而去。
青瓦殿,讲经堂。她刚踏进门槛,瞄了堂内,狮童在最后一排的朝她猛地招手,脚尖转了方向,朝着后面走去。
自从罗依走之后,向来无心学业的狮童一下又打鸡血似的努力起来了,天天和她搭伴上课。
它苦恼道:“哎呀还不是看你可怜。来学宫这么久了,也就交了罗依这么一个好朋友,结果还是魔修。这下好了,她一走你就孤零零了,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咯。”
襄湘摸它脑袋笑了笑。
课中,丹夫子照例先讲丹经,但她心中还想那枚金簪,随手拿张白纸画了起来。
狮童凑脑袋过来,“你在画什么?”
她挪开胳膊,狮童左右侧头看了看,道:“这枚金簪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她的脑袋訇然炸开,口齿发干,“你在……哪儿看过?”
“让我想想……”狮童眼睛咕噜一转,皱着的眉一下松开,
“啊!在水谦道君哪里!有晚上我去找他,他在喝茶来着,那时他桌上就放着一枚金簪子,就这么长,但是这纹样嘛……”它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倒是记不清了。”
“狮童!勿言!”丹夫子一个戒尺抛过来,砸得狮童嗷叫一声。
和众学子一样,狮童只好规规矩矩地闭口听讲了,襄湘却在一旁坐立难安,耳畔的丹经句子在脑海里溜烟儿似的没留下一缕痕迹。
反倒是那日梦中,噬人花吞食清衡师侄,温炽伤心欲绝、一夜白头的画面在脑海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犹如惊弓之鸟,周遭一丝一缕的动静都会让她惴惴不安。
她本想通过百晓阁的消息,步步摸清水谦的生平交际,再深挖看看他究竟有无和魔修暗中勾结,但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轻乐偷走的金簪,出现在水谦手中,也就是说——
水谦,堕魔了。
此刻的他,即便不是魔君,也和魔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
课后,讲经堂的东墙上浮现点点金光,一个个金字泛着黄橙橙的亮光,好似水面的波影一样,轻轻晃在墙体表面,这是一面悬赏令。
悬赏令向来是学宫的一项传统,算是授课之外考核学子能力的一项测验,学子接下后便有一定的赏格,赏格大小依据悬赏令等级而定。
以往的颁布悬赏令大多是丙级,连乙级都少见,而此次新悬赏令的榜头两个大字悍然写着——甲级。
甲级悬赏令百年难得一遇,众学子讨论得热烈。
张学子:“不管山修士误入?看着好似挺简单的。”
孙知羽:“可这是甲级诶!甲级!学子一接下便非死即伤的甲级悬赏令!”
“这件事看似虽小,但成因不明,背后牵涉情况也不清楚,风险很大的。”
狮童道:“说得对,学宫成立九百多年,甲级悬赏令也堪堪不过十次。据传前几次出行的学子,回来的不足半成,伤亡很是惨烈,渐渐地,便只有众夫子们前往处理了。”
……
一众学子权衡利弊后都心知肚明,甲级悬赏令的难度显然不是他们这群小小学子可以对付的。
而在座学子皆是各大仙门的菁英之才,即便最后在学宫做不出成绩,回本家仙门左右也能当个管事啥的,犯不着以身涉险接下甲级悬赏令,最后却把命搭在上头。
商讨一番,孙知羽最后总结:“不值当,实在不值当。”
众学子纷纷应和。
襄湘走去东墙,仔细看了看悬赏令内容——不管山修士误入,现尸首十余具,访清经过查明案情,逮捕凶手,予以优等考核。
“不管山。”襄湘喃喃念道。
一众仙门各有各的山头,各管各的地,这些“不管之地”出的岔子又不能搁置不管。而学宫长久以来受众仙门供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由仙门学宫接手不管之地便成了约定俗成的一件事。
她记得梦中也曾公布过这份悬赏令,也是无学子应令,最后.....是由水谦独自一人前去解决的。回来后,山长周渊便彻底将学宫事务交由水谦代管,自己则闭关不出,一心飞升。
念随心转,她抬手一挥,自己的名字便浮现在这悬赏令的末尾。
众人惊愕,狮童在旁也反应过来,拉着她,“小湘湘,你是不是手滑?!你一个丹道修士应下这等凶险的甲级悬赏令做什么,不要命啦?!”
她垂眼一看,狮童一只爪子勾着她的下衣襟,头顶黄毛间缠着红丝穗带在眼前乱晃着,小嘴正吧啦吧啦地说着话劝她,
“最近你跟打鸡血似的,不是彻夜炼丹就是瀑布炼体,肯定累得头昏脑涨,走走走,咱们去找山长撤了名字!”
她道:“狮童,我等的就是这面悬赏令。”
她低头抚了抚储物戒,里面有各种符箓灵器,这都是小师侄温炽给的。
雾林谷一战她伤了身,着实让师侄仨人担惊受怕一场,于是温炽临行前,跟不要钱似得将自己那些大大小小的符箓法器都塞给了她。
而她,也正需要这些东西。
她,要借此机会杀了水谦以绝后患。
*
山长书阁。
书案前,一位风骨清癯的中年男子一手执紫毫笔,一手半握飘飘长髯,正挥毫泼墨着。
最后几笔落下,丛丛□□跃然纸上,朝露晶莹仿若点睛之笔,将挤挤挨挨的□□衬托得栩栩如生。
他神情慈严,问了问旁侧静默赏画的爱徒水谦,“瞧瞧为师这幅画如何?”
“寒香凝朝露,笔墨间跃然欲出。”
周渊满意一笑,捏决洗墨后将毛笔挂回木笔架,又随手拨了拨这挂得满当当的笔林,一瞬后,案角只余一截苍劲虬枝。
“这段时间学宫正值多事之秋,好在你办事得当,替为师解忧大半。”
水谦道:“替师父分忧,乃是弟子分内之事。”
周渊满意地抚了抚飘飘美髯,他这个弟子为人知分寸,学宫皆知他二人的师徒关系,但为了避嫌,只有私下相处时才会称自己为师父,明面上从来都随众人称呼山长,处事也极为妥当,每次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妥妥贴贴。
如此,周渊这才提及了正事:“为师今日找你来是想说说不管山出现修士尸首一事。”
“修士尸首?是渡天劫失败了吗?”
“非也。”
周渊拂袖而过,桌面上旋即躺着一个水光镜,“自己看吧。”
水谦上前一步看镜,只见那镜子一阵波光荡漾之后显现一个残忍的场景——一颗枝干密集的榕树下,密密麻麻地悬挂了十几具修士尸首,皆是一根麻绳吊颈,旧的尸体只有森森白骨,新的尸体还衣鞋俱全,共同之处是肚脐下三寸的丹田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眼。
“这些修士都被强取了仙丹”,水谦立即明白事态严重,问道:“需要徒弟点几位阁长一同前往吗?”
哪知周渊却笑着摇了摇头,“徒儿莫急,不管山修士尸首这事,可大可小,可有可无。”
水谦困惑一瞬后,敛眉低目,“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不管山长有黑虫草,有药修寻觅时偶然瞧见了这些尸首,便上报到了学宫。说来也是巧了,那些药修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仙家特地前来学宫通气,要求咱们给个方便。”
周渊说话向来如此,点到即止,若是再问,也不肯深谈一言。
谁来学宫通气,师父并不言明,想必也是顾虑到对家**,但水谦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断定道:“看来,又有仙门闯出了祸事。”
周渊摇了摇头,“这件事已经摆到明面了,按照惯例,这事应上悬赏令广而告之,但我特地提高了悬赏令难度,无学子应令,也好让你避人耳目、便宜行事。”
水谦一讷,“我……知道了。”
只听一声喟然长叹,周渊道:“庙祝学宫看似中庸,实际受人掣肘颇深。”
自仙门学宫成立以来,学宫的运转几乎全靠蓬莱界各大仙门,一是各种天材地宝丹药灵石资源供养,二是整个学宫的学子全部来源于各大宗门,聚是学宫学子,散是各大仙门菁英。
也因此,学宫和一众仙门牵连颇深。
受托纾困,不看钱面,也得看情面,哪能独善其身。
师徒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间静默无言。
忽而,案面纸张,金字一现,两人皆是一顿。
周渊斜眼一瞟,看清名字,是青都段祖的小徒弟襄湘,皱眉不悦道:“居然敢接下这甲级悬赏令,这丫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水谦温润回道:“师父放心,多一个人也不碍事的,徒弟会做好交代的事情。”
听得这声承诺,周渊眉头舒展,又嘱咐一句:“修士尸首和那仙门之间有何渊源,为师也不甚清楚,你访清经过后好好度量。”他抚髯又笑笑,
“不过,你办事,为师向来放心。去吧,这次把甲级悬赏令办得漂亮些,声望再增,也算为你将来接任学宫山长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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