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演出比前一天来的人更多。为了容纳更多的观众，剧院紧急调整了位置。人们不得不挤在一起，抱怨的声音像煮沸的粥似的溢满了剧院，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能再占用如此宝贵的座位，只能躲在舞台边上的角落里，默默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向剧院二楼的包厢望去，那个老妇人的身影没有再出现，但却有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坐在那里。
听说昨晚矢口导演他们把那个旅馆员工送到警署，那人自述是藤原千代的疯狂粉丝，因为无法忍受有人要取代藤原千代扮演的莎乐美形象，所以才对富江狠下杀手。他说话的时候精神似乎很不稳定，对矢口导演辱骂个不停，说他背叛了藤原千代。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一时说漏了嘴，把自己为了获得接近富江的机会，利用道具杀了今村的事也一起交代了。
尽管案件并没有正式公开，但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在场的观众中就有不少正在议论此事的。不过和矢口导演当初担心的不同，这起谋杀并没有让演出的声誉受到影响，反而让富江本就致命的吸引力更加蒙上一层疯狂色彩。
我原以为那个疑似藤原千代的人是因为警察的缘故才没有再来，没想到演出结束后，矢口导演却把她直接带到了我们面前。
他看起来激动又紧张，脸像冬天温泉里的猴子一样熏得红红的，向大家简单介绍后就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
门后走进来的女人看起来至多不过四十岁，略微发白的鬓角和脸上细微的纹路并未让她显得衰老，反倒让她像是被风霜打过的花般，增添了一丝凛然的意味。
跟着她走进来的正是那个杀死田村医生的老妇人，低着头，显得谦卑又恭敬。和藤原千代比起来，她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老人。
“您就是藤原千代吗？”有人惊叹道，“您看起来真年轻啊！”
无怪乎他会如此惊讶，藤原千代快三十岁才成名，隐退时已经四十岁，二十年过去，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了。这样的保养程度，实在不能不令人惊讶啊。
和略显柔弱的长相不同，藤原千代的声音十分沉稳。她坦然接受了众人的赞美和感叹，笑着对矢口导演道：“恭喜你了，矢口，演出很成功呀，你真不愧是上野导演的学生呢。”
矢口导演听她这么说，脸更红了，简直像要晕过去似的。或许是担心富江和藤原千代见面会闹出什么事来，他本是特意在富江去卸妆时安排的见面。但这时富江突然出现在门口，把他吓得两眼一翻，竟然真的晕过去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富江连看也没看藤原千代就径直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随手点了点还在晕厥的矢口导演和围住他的吵闹的人群，向我问道，“戏不是都结束了吗，这又是在演哪出闹剧啊。”
我望了望天：“演出不是很顺利吗，也许他是高兴过头了吧。”
或许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矢口导演当初用录像带刺激富江参加演出的事，再加上最近藤原千代的疯狂粉丝还在舞台上刺杀富江，生怕引起这两人的纠纷，一时谁也不敢说话，气氛忽然诡异了起来。
但藤原千代却主动过来问候：“你就是莎乐美的扮演者吗？演得真是太好了，你看起来很年轻，还是学生吗？”
和刚才不同，她对富江说话时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不像是长辈对晚辈，反而像是亲近的朋友似的。
也许这是天才演员之间的惺惺相惜吗，不过她的声音我总觉得在哪听过，是在哪里呢。
富江却只是抬了抬眼：“这位大婶是？”
其实若从年纪上来说，富江的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这样的场合下，无疑显得有些冒犯了。
“富江……”我轻轻捏了捏富江的手，怕她说出更无礼的话来。无论如何，这位藤原夫人目前的态度是很友好的。
但富江却因此对我生起气来，她把我们握着的手甩开，高声道：“你悄悄地对我说什么呢，是在为别人抱不平吗？”
“啊……我没有……”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我一时有些难堪起来。
“好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察觉到气氛不对劲，那位藤原夫人率先开口告辞道，“明天我还会来看演出的，要加油啊。”
矢口导演也在这时终于醒了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迎上前去：“我送您回去！”
其他人也很快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我和富江两个人。
因为富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难捱得令人发疯。
好讨厌这样的沉默，我根本不想和富江吵架，为什么事情总是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最近太自以为是了吗？本来我根本不会干涉其他人的事，为什么却对富江指手画脚呢？但是，我明明只是不想她陷入麻烦而已。
“不走吗？”富江忽然起身向门口走去，向我投来极为平淡的一瞥。
我闷着头跟了上去。
“怎么，你不会是反而在生我的气吧，真夜？”富江停住了脚步，以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是真的很生气，你不知道吗？”
“你生气了吗？”我下意识开口道，果然她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我是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我迟疑着说道，“是因为我在别人面前……”
“真的不明白吗，”富江冷笑了一声，“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真夜站在别人那边，尤其还是我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是说藤原千代吗？可是今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吗，明明富江进来时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难道是从前见过面？
“总之现在你知道我讨厌那个人，不许和她来往，也不许再替她说话了。”富江最后趾高气昂地下令道。
这时的她又像是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和这些日子那个待我温柔又亲近的富江简直判若两人。我心中不免有些许异样，但因为不想和她再争吵，所以什么都没说，心想反正我也不会再见到藤原千代了。
但此时此刻，站在藤原千代的宅院前，再想起富江先前说的那句话，我不免有些踯躅不前。
直到赤子——小丛的姐姐过来喊我，我才回过神来，至于矢口导演和秋月素朗等人，已经先一步进门去了。
我们是因为受到了藤原千代的邀请才来到这里的。前天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矢口导演带来了这个消息。当然，这位早已隐退的演员不可能让剧团的所有人都像参观动物园一样参观她家，所以实际上她只邀请了几个人——矢口导演、富江、秋月素朗和我，但允许被邀请的人带一个朋友一起去。
虽然完全不清楚我是怎么被列入邀请范围的，但我对这次拜访并无兴趣，所以秋月素朗和我提起时，我问他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比如小丛和她姐姐。
“应该可以吧，”他说，“不过只有她们自己去的话，谁也不认识，不是会很尴尬吗？”
我本想着有小丛在的话，以她的性格和任何人都会有话说的，但没想到她却说：“虽然很想去，不过姐姐，我那天要考试呢。”
哦，考试，我差点忘了她还是学生了。不过，我和富江也是学生啊……
她的姐姐赤子很显然是想要去的，但她或许是怕给我添麻烦，也说不去了。
“别这样，姐姐你自己去嘛，多难得呀。”小丛不停劝道。
看到赤子那副强压着渴望的样子，我总是想起从前的纪子，不由得说：“我也会去的，就当陪我一起吧。”
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我并没有忘记富江说的话，但想着反正她也要去，和她事先说好就行了。
但秋月素朗却告诉我，富江并不打算去，那天她有别的安排，是去拜访一位画家。
但关于这件事，富江根本没向我提起过。这几天，我们明明很和平，就像之前那次争执没有发生过一样相处得很好。可是连秋月素朗都知道的事，富江却没有告诉我。尽管我表面装作很镇定，但心底的那丝异样又开始悄然滋长。
“原田同学，我可以说一句话吗？”秋月素朗忽然问道。
自从那天的对话后，他再也没有用教育人的语气说过话，也终于收起了对我和富江的莫名关心。所以现在突然开口，几乎让我有些诧异了。
“其实原田同学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吗？”他犹豫着开口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认为你是非常独立有主见的，你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和坚持的原则。”
“可是现在的你，是不是太过于依赖和关注川上同学了？无论她去哪里你都要跟着她去，就好像除此之外，你没有自己的生活了一样……”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似乎是怕我发火似的，向后退了几步，又紧急解释道，“我只是说说我的感觉，当然每个人对生活有自己的选择，也没什么好坏之分嘛。”
我没有再朝他发火，不是因为纪子的缘故，而是因为我早已意识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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