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胥在信里告诉祝春和,他很快就会回去。很快能有多快呢?祝春和一点一点将信纸按照原本的折痕重新叠回去,放进收藏夹里。他拍拍收藏夹的外壳心想,应该给韩胥回一封信的。
祝春和向来是一个行动力绝佳的人,想到的事情就要去做。他抽出一张空白纸,落笔写下韩胥的名字以后却不知道该继续写什么。他遇到了和过去的韩胥一样的难题。
韩胥的名字变成这张空白纸张的题目。
祝春和支起钢笔,抵住下巴。手指在钢笔上来回摩挲两下,仔细看了眼想起,这是祝妈妈奖励自己考上首都星大学的礼物。也许这封信可以从钢笔开始写。
他犹豫地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句话:晚上好,只有写信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来手中用的笔的来历。
现在的隆汇城沉浸在安静的夜晚里,祝春和刚解决论文的数据难题,他将自己攻克难题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写在纸面上,猜测韩胥会与自己同样高兴。
韩胥一定会说:“春和,你一定是天才。”
祝春和咬住笔杆的尾部,纠结的字句在纸张上变成一个浓重的墨点。从很早以前开始,从祝春和第一次在小县城里展露出非凡的学习能力的时候,就有人夸奖他是小神童。祝妈妈那会儿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别听外面那些人的话,“春和,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你是拼尽全力拿到这一切荣誉的。”只有妈妈看见他日日挑灯夜读的艰辛,所付出的劳动绝非一句“天才”能够抹杀。他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天才这个词,一旦被冠上类似的名号就会背负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决定将这件事情写在信里,告诉韩胥以后不准再夸他天才。
字斟句酌地写信到半夜,祝春和疲惫地放下笔,这可比完成科学实验难多了。文字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拼凑成不同寻常的字句倾泻在纸上。他抬眼看向放在一旁的信件,多出八年的人生经历的确了不起,足够韩胥熟练地使用文字来为他编织梦境。
他将多次涂改后的信用本子压住,等明天再抽时间誊写一遍吧。他抻直身体,起身去洗漱,准备休息。
刘乾早早从客厅转挪回自己的房间,路过刘乾的房门口还能听到他在峡谷激情酣战的声音。祝春和重重拍响房门,提醒刘乾:“早点休息!”
屋内的人高声应道:“我知道了!春和妈妈!”
他一定是故意的。
祝春和想,最后又敲了一下他的房门,随后向卫生间走去。
洗漱完毕以后祝春和回房间,换上睡衣舒服地躺在床上,睡前他按照习惯将窗户打开,微凉的风落进屋内。他缩进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发出一声喟叹,科技永远没法儿代替自然的又一强大佐证。
他在不知不觉间掉进睡眠的洞里。
窗帘被风拂动,掀起一阵轻飘飘的波浪。
月光倾洒进屋内,熟睡的祝春和下意识地埋下脑袋躲避光线的追击。
月亮前突兀地出现一抹人影,直升机的梯子悬垂到他的窗户前。韩胥顺着软梯向下爬,隔着一段距离纵身一跃,紧紧扒住阳台的扶栏,翻身跃进屋内,打开的窗户在邀请他步入温暖的小窝。
一切正如韩胥所预料的那样,时至今日祝春和仍然不会对人保持戒心。他将鞋子脱下,摆到阳台边,轻手轻脚地踩进祝春和的房间里。
祝春和睡得很熟,可是这样睡觉真的不会把自己憋坏吗?韩胥无言地弯起唇角,替人拉上稍微厚重的那层窗帘,屋内的光线变得朦胧,祝春和拢起的眉头稍稍松开,脑袋也从被窝深处缓慢抬起。
将放在怀里的花束摆放到桌子上,韩胥随意扯出一张纸巾,钢笔的墨迹穿透纸面。写满字的纸巾别成玫瑰,戒指放到纸玫瑰的花蕊上,同鲜花一并放置在桌子上。
韩胥坐到祝春和的书桌前,借由外面模糊的光线打量着睡梦中的祝春和。
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春和。他真想钻进祝春和的梦里看一看,看看这个梦里是否会有自己。
月光在房间里静静流淌,一阵又一阵的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起窗帘的一角。光线从韩胥的脚边跃动到祝春和的床前,他难得感到一丝困倦,慢慢俯下身,趴在祝春和的书桌前。
脸颊感受到熟悉的体温,春和、春和,祝春和装点他的梦境。
清早醒来的祝春和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大跳,韩胥早早准备好早餐,朝他露出自然的笑容,“早上好春和。”他正在摆弄早餐的装盘,祝春和茫然地思考眼前的韩胥究竟是真还是假。
而刘乾正在屋外用力地敲门,“春和、春和!”
那只能是真的了。
祝春和从床上跳起来,踩着拖鞋刚要去开门却被韩胥圈住手腕抓回来一点,韩胥细细地捋过他额前稍显凌乱的头发,“该剪头发了,要我帮你吗?”
他的思绪被转开一秒,随后刘乾的声音变得更大,“春和!你没事吧春和!”
现在不是说头发的时候,祝春和抬手开门,韩胥自然地松开手落后祝春和一步站立在他的身后,与刘乾对视一眼,微微弯起唇角。
刘乾猛然间瞪大眼睛,双手盘在胸口,“你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家,麻烦你赶紧,走。”
韩胥无言地垂下眼睛,凑近祝春和的耳旁,低低地喊:“春和。”
一定是我今天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吧,祝春和深深地闭上眼睛,随后再度睁开。眼前的景象丝毫没有变化,刘乾与韩胥互相对峙,两不相让。他只得上前一把,扶住刘乾的肩膀率先将他推走,回身朝韩胥眨了下眼,示意他自己先待一会儿。
韩胥又轻又慢地点了点头,目光长久地凝滞在祝春和推着刘乾一并离开地背影,上翘的唇角缓慢拉平成直直的线。
这个刘乾,果然还是很碍眼。
虽然被祝春和选择,刘乾仍显得不满,“你赶紧让他走,看见他就来气。”祝春和有些好笑地在橱柜里找杯子,清洗干净后倒满水。
“你生气什么呀?”祝春和将水杯放到刘乾手边。
刘乾猛地灌下一大口水,“很难不生气吧,他之前那么伤害你哎。”看着祝春和平静的神色,他起伏不定的情绪也稍稍平缓,“说真的,春和,你都不在乎吗?之前的事情。”
祝春和走进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将他的声音冲得模糊。
刘乾只得走过去,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我在乎啊。”祝春和回答他。
刘乾的神色却看不出几分相信,“你在乎,那你还选择跟他重头来过?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伤害你,以后也会继续伤害你。”
祝春和将毛巾重新挂回到架子上,他向外挪,刘乾也跟着向客厅走,“我当然知道,但是还有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浪子回头金不换。”祝春和调皮地朝人眨眨眼睛。刘乾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拖着祝春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语重心长道:“春和,之前你要和这个男的在一起我就觉得他不行,现在你是打算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吗?”
祝春和抱起沙发的枕头,按着抱枕轻轻捶打两下,“刘乾,我不只是在给他机会,也是在给我自己。”
他轻轻垂下眼睛,“初恋是很珍贵、很美丽的,我的爱和真心也是,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的话就在那里再放一会儿吧。如果确定自己对对方还有感觉也要固执地去恨,那你究竟是恨他还是恨他不爱你呢?其实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也只是愤怒,愤怒消弭以后我就觉得是时候该向前走了。韩胥他是做过不对的事情,所以我揍他了啊,揍出血了呢。我们扯平啦。”
说到这里时,祝春和悄悄地笑起来,刘乾实在想象不出来祝春和打人的场景,总觉得祝春和只会反复受委屈。
刘乾还想再说什么,祝春和转过头来认真地看向他,“况且我还年轻,不是吗?换句话说,其实需要担心和忧虑未来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他才对。我不是真的好坏不分的傻子,如果遇到不对劲的事情我肯定还会再跑掉的。”
就像他第一次跑掉的时候那样,他还能再跑第二次、第三次。
刘乾几乎要被祝春和说服,可是想起韩胥他还是觉得不安心。
“不管怎么样,春和,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找人打他。”刘乾信誓旦旦,祝春和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摇摇晃晃,笑眯眯地点头说好。
他将抱枕放到一边,“好了,那我先去吃早饭咯。”刘乾哼一声,对他说自己待会儿也要出门。
祝春和朝他摆摆手。
韩胥一个人在房间内等待许久,终于等到祝春和回来。
祝春和走近书桌,韩胥起身让开位置,他端起粥碗坐到床边,让韩胥继续坐下,“你怎么进来的?”米粥熬煮了一段时间,含进嘴巴里还有黏糯的米粒香气。
韩胥指指没有关门的小阳台。
祝春和抬眼,在韩胥的眼睛里确认他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确认后他放下勺子,“很危险哎。”韩胥向他解释,他有攀岩的爱好,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
“下次不要做这种事情啦,而且万一被人看见也不好,容易说不清楚。”祝春和絮絮叨叨地嘱咐他。韩胥垂下眼,目光始终定格在他的手腕上,他凑近,半跪在祝春和的身前,握住他的手腕。
祝春和突兀地止住话头,垂落眉眼看向他。
韩胥仰头,“不喜欢吗?我送的手链。”
祝春和摇摇头,“等你追到我,我再戴。”
韩胥的手指在他的腕上来回摩挲两下后,垂下手臂,“我知道了。”他跪坐在地上,祝春和将空碗放回到他的手里。韩胥将碗拿起放回到桌面上,转身将两手撑在祝春和的腿边,将他圈在自己的领地之中。
祝春和歪下脑袋,问:“你待了很久吗?”
“一个晚上。”看来是昨天晚上自己睡着以后进来的,然后就没有离开。祝春和觉得刘乾有件事情说得没错,韩胥的确是个危险分子。他托起下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韩胥似乎并不想离开,他尽可能地仰头追寻祝春和的目光。他渴求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祝春和说:“我今天也不打算出门。”升上大四以后课表空空荡荡,祝春和原本就打算在家里休息一天,只是韩胥突然出现将他原本的计划打乱。
“我可以陪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祝春和突然低下头,撞了一下韩胥的额头。他第一次从韩胥的脸上看见茫然失措的神色,忍俊不禁。
“想要留下来陪我,不拿出点诚意来吗?”
韩胥慢慢回味着祝春和一触即逝的温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海螺,海螺贴近祝春和的耳边,翻腾的海浪声汹涌。
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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