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宅子里夜凉如水,月儿高悬。
宋宅的大小姐宋婉儿正在房里紧张地揪着帕子。雕花窗边,一张宛若春水的芙蓉面上秀眉微蹙,指甲盖在月下泛着青白。
“小姐,您别去了,万一被人发现了,这可是天大的祸事!”辛荷急得要死,只恨不能把她们小姐脑子里的水给倒出来。
宋婉儿虽面上不显,但也内心煎熬。郡守家的陈公子约她今夜在河边槐杨树下见面,她素对他有情,一颗心只记挂在他身上,听闻他要和张家小姐定亲,终日以泪洗面。
今天陈公子约她见面,就算没转机,宋婉儿也要把事情问清楚。
辛荷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慌得厉害。
这事要是被发现,小姐名声尽毁不说,她自己恐怕性命难保。宋家平日里就算对下人再和善,遇到这种事第一个就是打杀了她这种奴婢。
若是她偷偷告诉了夫人,更是要落得一个“背主”的罪名。
辛荷心一横,跪下来给宋婉儿磕头道:“小姐,求求您好歹顾念宋家百年声望,莫要叫老爷夫人寒心啊!”
宋婉儿连忙把辛荷扶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昏暗的房间内点着两根微弱的烛火,怕被人听见,主仆二人只敢低声说话。
良久,宋婉儿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道:“若是不问清楚,我心里实在不甘愿,陈二哥哥既然约我,定是有话要说,我与他今日诀别也好,违抗父母也好,总是有个结果。”
她安慰辛荷:“你别怕,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要出事我一人担着,不关你的事。”
辛荷心里只觉得滑稽,平日里的小事上,小姐撒娇孝敬那一套老爷还算吃一吃,这种大事小姐哪怕把眼睛哭瞎了,夫人也只会觉得是她这个贱婢挑唆的。
眼下实在无法,要是不顺着宋婉儿,这事被老爷发现,自己现在就得被发卖了。
她心里把宋婉儿骂了一万遍。
二人穿着夜行衣,小心翼翼避开府内守卫。园子里蛙声一片,把辛荷的心都要叫叫出来了。
宋婉儿在紧张之余,又生出一种反抗命运的豪情来,仿佛自己是话本里勇敢追爱的大家小姐。
二人踮着脚往后门矮墙处走。
突然,宋婉儿被突出的石块绊了一跤,往前一个踉跄。
“什么人?”
巡逻的守卫警觉地朝这边看过来。
漆黑的夜色里,水面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月亮,假山像一个嶙峋的老人半遮掩在黑暗中。
“你去看看。”队长对一个家丁说。
那家丁提着灯笼,缓缓往假山方向走去。守卫队六双眼睛,全盯着这边。
宋婉儿和辛荷躲着假山后面心跳如雷,掩耳盗铃般缩着头。
辛荷祈祷千万别被人发现,她仿佛看到自己被绑在刑凳上的样子。
就在这时,旁边亭子里走出来一个婷婷袅袅穿着粉色裙子的姑娘,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贴身侍婢,竟是宋府二小姐宋夏。
“是我,何必大惊小怪。”
“原来是二小姐,敢问二小姐怎么深夜在此?”守卫队长还是有些狐疑。
“晚上睡不着,在这里散散步。怎么,你欺负我是姨娘生的,这院子我不配来?”宋夏讥讽道。
“小姐说笑了,奴才不敢,奴才这就走。”守卫队长连忙陪笑,把刚刚提灯的家丁叫回来就去别处巡逻了。
等人走后,宋夏带着丫鬟也走了。
没人看到的地方,她撇了一眼假山后面,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这种蠢货若不是生在嫡母肚子里,只怕给她提鞋也不配。
她倒要看看,今晚有什么大戏。
“辛荷,她们走了,咱们快些。”宋婉儿低声催促。不多久,她们来到了矮墙旁边。剥开半人高的杂草,赫然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洞口。
“辛荷,快来。”宋婉儿已经穿过去了。
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钻起狗洞来倒是快,辛荷没好气地想。
出了矮墙,辛荷有点微愣。
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馄饨挑子撞得铜铃叮当响,蒸笼掀开的白雾裹着老板娘泼出的刷锅水,在青砖地上淌出蜿蜒的银河。糖画摊前围满孩童,焦糖香混着汗味儿在夏夜里发酵,老铜勺流出的金线凝成颤巍巍的凤凰尾羽。
"刚出锅的蟹壳黄——"瘸腿张的吆喝劈开嘈杂,油纸包递出去时蹭了客人半袖芝麻。胭脂铺前晃着几盏走马灯,光晕里浮着细碎的脂粉,绣鞋尖踢翻的香灰堆里,半截红绳金铃正被野狗叼着乱窜。
辛荷是家生子,当了十六年的宋府奴婢,却从未出过府门。
恍惚之间,她觉得除了宋府,这世间也可以有她一处容身之所。
宋婉儿此刻不想浪费时间,晚一分回去就多一分危险,她见辛荷磨磨蹭蹭的,丢下一句:“你随后就来,我先去河边。”
青石板上,宋婉儿哒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辛荷立在长街口,十六年来头回踏出角门的丫鬟,此刻像根钉子似的扎在青石板上——西头卖艺人的火把"呼"地蹿起半丈高,惊得她攥紧腰间荷包,里头铜钱撞出细碎的响。
"姑娘让让!"挑粪汉的扁担擦过她石榴红裙裾,辛荷慌忙后退,后腰撞上糖画摊的热铜板。指尖触到滚烫的凤凰尾羽,竟是才描的糖人。
“你瞎碰什么,碰脏了我怎么卖?”那小贩很不高兴地嚷道。
辛荷连连道歉。
斜刺里蹿出个总角小儿,举着风车从她腋下钻过。辛荷呆看那转成虚影的彩轮,忽听得头顶炸开声锣响。喷火艺人鼓着腮帮子吐出条火龙,火舌舔过的夜空里,她分明看见夫人常戴的翡翠簪子化成青烟。
馊水桶沿趴着只野猫,正与卖花娘竹篮里垂落的茉莉对峙。辛荷摸着袖袋里小姐赏的碎银,突然发觉这银锭子在外头竟买不来半缕清风——东街当铺的算盘噼啪响,比她跪在祠堂数砖纹还急。
辛荷跌跌撞撞的,把一个半人高的小孩给撞倒了,他手里的糖人一半粘在衣服上,一半碎在地上。
“你干什么!我刚买的糖人,刚洗的衣服!”
那小孩翘着两簇用井水抹顺的额发,像初春冒头的嫩芽支棱在晨光里。靛青短打虽磨得泛白,领口却齐整地翻着雪白内衬,细看袖口还缀着粒浑圆的青布补丁。
“抱歉抱歉,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你,我给你赔罪怎么样?”辛荷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孩,蹲下身问道。
那小孩见她态度好,想起师傅要他与人为善,便也不计较了,摆摆手让她走了。
辛荷心想,这跟个老大人似的。
就在这时,辛荷眼尖地注意到馄饨摊旁边总传来若有若无的打量。
难道是这么快就被府上发现了?老爷夫人许怕在街上叫嚷起来不好看,这才没当场捉拿她?
辛荷绝望得很。
突然,辛荷感觉腰上抵着一个尖锐的东西,她呼吸一窒。
“宋婉儿在哪?”一道低沉的男声响在耳边。
“我也不知道……”辛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男声笑了一下,讽刺道:“你倒是个忠仆,还为主子遮掩,东窗事发的时候你们俩一个沉塘,一个被打死,倒也成全了你们俩的主仆情谊。”
说完把刀尖往里伸了一寸,直直抵在了肌肤上。
……
辛荷这是半点不敢犹豫了。
在往河边走的路上,她分神想了一下,这男人嘴巴这么毒,该不会是二小姐宋夏派来的吧?毕竟府上就她那张嘴真真地毒死人不偿命,饭桌上能一句话就把父慈子孝的场景冷得像三月寒冬。
杨柳岸边,那对才子佳人泪眼朦胧,山盟海誓。宋婉儿柔若无骨地靠在陈公子怀里,嘤嘤垂泣。
“婉儿你放心,我定会退了这门亲事,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可你父亲心意已决,他能同意吗?”
“那我就终身不娶,让父亲打死我好了!”
宋婉儿连忙止住陈公子的话头,让他别胡说。
二人你侬我侬间,劫持辛荷的男人噗嗤一笑:“你们俩是不是脑子不好?”
辛荷也想说,但她不敢,她只能借着黑夜翻个白眼,以示赞许。
宋婉儿被人打断,见岸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劫持了辛荷,有些慌张。
“你是谁,快放开辛荷!”
没想到那男人真的放开她,说:“大小姐之命,我自当遵从,免得你那张告状的嘴没处说去。”
辛荷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府上的,不然怎么知道宋婉儿喜欢告黑状。
“你是什么人?可是父亲派来的?”宋婉儿问。
若是这样,宋婉儿反而放心了些,说明父亲不想把事情闹大,回去稍微训斥一番也可过去了。
那男子站在二人中间,心里比划了一下岸边到河里的位置。
“可不是老爷,他搂着夫人睡囫囵觉呢,是水里小鬼派我来的,说夜里寂寞,要一对男女下去陪他。”
宋婉儿大怒这人说话如此轻浮,竟敢不敬父亲母亲,还未来得及斥责——
“噗通”就被一只脚直直踹进河里。
那陈公子搂着她也不能幸免,二人在水里扑腾,救命没喊出半句就呛了水。
一时间,所有人都来围观,也有好心人去喊人救命。
“真是一对野鸳鸯。”那男人说完就走了。
辛荷留在岸边想,与其留在这被家住问罪,要不她趁乱也跑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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