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了奴婢起,辛荷便是冬日洒扫,夏日摇扇,眼睛不能直视主人,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才被调到宋婉儿院子里当婢女。
原本她对宋婉儿也是感激的,宋家大小姐不谙世事,长辈疼爱,平日里没有不顺心的,自然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宽厚。
可这宽厚不过是吃不完的糕点让几个贴身婢女分了,过时的头面随手往辛荷头上一插,还要底下人感恩戴德地叩头谢赏。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些小恩小惠,底下人就要感恩戴德,为主子生,为主子死,为主子去做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辛荷拼命地跑,眼睛里全是为奴十五年的心酸苦楚。
永安城说大不大,却远不是一个从未出过门的侍女能随意出城的。
她一路问一路走,走到天蒙蒙亮还在原地打转。眼看卖夜宵的小贩换成了卖早豆浆油条的白胡子老头,她也没找到正确方向。
辛荷悬着心,怕宋府的人来抓她。
万幸为了出门,她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不然一身丫鬟服饰,早被当成逃奴让看见的人报官了。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一个扎着头发要去上学堂的小男孩忍不住问。
他看这个人走走停停,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不太像正常人。
总不会是要趁他和娘亲出门,行偷窃之事吧?
辛荷本不想搭理他,又实在心中烦闷,说不定这孩子知道出城的路呢?
“我要出城去,你知道路吗?我可以给你吃松子糖。”
那小孩听她这么说,更加断定是坑蒙拐骗之人,不然怎么急着出城。再说哪有本地人不知道城门在哪的。
“你往那个方向走,遇到鸿兴酒楼再往东边去就到了。”
辛荷没想到这小孩真的知道,她从荷包里拿出两块松子糖给他,笑眯眯地道了谢。
在她走后,那小孩把糖赶紧扔了,一边害怕一边想他今天惩治了坏人,上完学堂就跟阿娘说,晚餐说不定还能加个鸡腿。
辛荷按照小孩指的路走,行人渐渐稀少,她还自我安慰,这个点出城的人少也是正常的。
没成想,人少就算了,连房屋瓦舍都不见几个,远处竟是连绵的青山。
辛荷再蠢也知道小孩骗了她。
这里荒无人烟,一条溪流从远方蜿蜒而下。辛荷又累又饿,干脆坐在河边。水面映出不成型的倒影,她浑身脏兮兮的,满脸尘土。
有点想哭,但是她强迫自己忍住了。
哭有什么用呢?顾影自怜容易,走出永安城难。
自由不一定就快乐,也有可能是窘迫。拼命挣脱的既是牢笼也是保护伞。
……
宋府内,已经天翻地覆,喊打喊杀。
宋婉儿跪在厅堂上默默垂泪,平日里严慈相济的父亲一脸沉郁,母亲也是羞愤难忍。
“宋婉儿,你平日里读的书,受的教都喂给狗了么?怎么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
宋老爷气得把手中的茶盏扔出去。
“父亲,女儿不孝,可女儿与陈公子是真心相爱啊。”
“好一个真心相爱,若是真心,那陈林怎么不三媒六礼来求亲,反而让你半夜出门私会?”宋老爷看着堂下的大女儿,懊悔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蠢货。
“陈郎不是那种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宋婉儿狡辩道。
宋母看不下去了,她一边抹眼泪一遍说:“莫要顶撞你父亲,少说两句罢。”
今日女儿被救上来时衣衫不整,陈林也昏了过去。那么多百姓围观,哪还有清白可言?
“你那婢女呢?”宋老爷问。
旁边管家站出来回话:“回老爷,家丁去的时候河边并无他人,有围观百姓说小姐落水的时候,岸上有一个女子跑了。属下拿了画像问询,确是辛荷无疑。”
宋老爷简直上不来气,旁边宋夫人赶忙扶着他坐下。
“好好好!好一个忠仆,宋婉儿,你看看你的婢女,你再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一点我宋家大小姐的模样?平日里锦衣玉食供着你,让你读书明理,竟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生了你,如今让我宋家蒙羞!”
“父亲,并非女儿自己不小心,而是有人劫持了辛荷,把女儿和陈郎推入水中,故意害我,父亲,父亲你明查。”
宋婉儿说完又磕了几个头,跪在地上抖得像鹌鹑。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父亲如此盛怒,仿佛对她失望至极。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来回话。
“老爷,刚刚陈府差人来说,今日的事大家都闹得不好看,过两天让大小姐悄悄进门做个妾,这事就算过去了。”
宋婉儿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
宋老爷脸色铁青。
宋夫人没忍住,扑在女儿身上:“婉儿,你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毁了一辈子啊……”
就在这时,宋夏姗姗来迟,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挑,一看就是好好装扮过的。
“父亲,您别忘了,您还有儿子跟其他女儿呢。”
“若是姐姐做妾,全家失了颜面不说,大哥的仕途算是到头了,谁会提拔家风不正的人?连累我也相看不到好人家。如此一来,咱们家哪里还有指望?”
“依我看,让姐姐去城南庙里修行,也算稍稍弥补,总不至于坏了家风。”
宋婉儿跟宋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如木雕。
她们足够了解宋老爷,知道他会怎么选。
“宋夏……是你害的我。”宋婉儿恨得眼眶都红了。
宋夏并不搭理她,此时正午,阳光正好,宋府要变天了。
……
天色渐黑,荒郊野岭寒风瑟瑟,还夹杂着野兽的低吼。
辛荷把那个死小孩骂了一万遍,还是跌跌撞撞往前走。
满目的黑色里,前面有一道暖黄色的光,辛荷什么也顾不得了,拼了一切往前跑去。
“有人吗?有人吗?”辛荷扣着门上生锈的铜环问。
寂静无声。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屋子不大,裂口的老旧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窗户没锁,辛荷扒拉开,确定没有人之后从窗户爬了进去。不算大的屋子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上还挂着蓑笠。
她很想躺在床上睡下,但是不敢。万一住在此处的是坏人呢?要是有人回来看到她怎么办?但要是不进屋子,她怕被野兽吃了。
辛荷环视屋内,把窗户恢复到原样,简陋的木屋只有床底下是空心的,外面堆了箱子,靠墙的那侧可以藏身。
辛荷身量小,躲进去正好。
太累太饿,辛荷迷迷糊糊睡着了。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辛荷在床底瞬间惊醒,大气都不敢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脚步踉跄,带着一身酒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辛荷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祈祷着男人不要发现自己。
男人走到桌前,将手里的东西重重一放,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开始脱靴子。
脱完靴子,他往床上一躺,正准备睡觉。门外又有一阵脚步。
“大哥,今天收成怎么样啊?”另一个男人稍微瘦弱些,但眼睛里全是精明算计。
大哥摆摆手嫌弃道:“别提了,那些个娘们哭哭啼啼的,我头都大了。”
“不听话打就行了,母亲不听话打孩子,孩子不听话打母亲,管用!”
“呦,三儿,还是你小子贼。”大哥笑起来。
辛荷在床底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心跳如雷。
突然,其中那个大哥说:“三儿,我前两日得了一双鹿靴,我嫌小,你试试,合适就给你。”
说罢就要往床下开箱子。
辛荷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里紧握着一根簪子。
“大哥,算了算了,天不早了,我先回了。”路三从凳子上起来,拿起那盏油灯,就往门边走。
二人又说了两句,屋内重回寂静。
辛荷在床底等了许久,确定男人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往外挪动。
刚探出个头,突然男人翻了个身,手臂垂了下来,差点碰到辛荷的脸。
辛荷吓得僵在原地,冷汗直冒。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没有再动,辛荷这才继续慢慢爬出床底。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逃走,却听到男人在睡梦中喊道:“别跑!”辛荷的手停在门把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有些老旧,有吱嘎声,辛荷也顾不得了,推开门就跑,头都不敢回。
寒风呼啸,她紧握着簪子,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镇上,此时天光大亮,朝阳破云而出。
辛荷再支撑不住,力竭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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