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儿被送到庙里修行之后,宋夫人也一蹶不振,如今宋府上上下下,后院都是宋夏当家。
“小姐,该出发了。”婆子递来一件披风,弯着腰跟在宋夏后身后。
今日宋夏要去城外法恩寺为生母上香,祭奠她冤死的亡魂。
马车走走停停,暖风掀起一角门帘。
街边躺着一个昏倒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鞋上沾满了尘土,散落的鬓角斜斜贴在脸上。
宋夏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此人拦住了马车通行的路,便让婢女去看看。
小桃把少女翻过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正是辛荷。
小桃匆匆来禀告:“小姐,是府上逃出去的辛荷,是带回去让家主发落还是送官?”
宋夏抿了一下唇角:“你把她扶到马车上来,我们正常出城。”
小桃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不敢违拗。宋夏不比宋婉儿,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马车上,宋夏给辛荷喂了一杯水。
清水浸润了干涸的嘴皮,辛荷无意识地嗫嚅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看清来人的瞬间,辛荷瑟缩了一下,又平静下来。
“你放心,我不是抓你回去的。眼下我正要出城,可以带你出去。”
辛荷有些不解,又想起那日劫持她的男子,便问道:“把大小姐踹下河的,是你的人?”
宋夏笑了,并不否认:“是我的人,那天我已经看到你们出府去,一想就知道是宋婉儿按耐不住,要去见她的情人去了。”
“你不把我抓回去吗?”
“抓你做什么?算起来你也是帮了我个小忙。我知道你要出城,可以将你带出去,之后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着了。”
马上往城门走去,小厮从车上跳下来,回城门守卫的话。
“车上是什么人?”守卫略看了看马车,并没有上去掀帘子。对待城内的名门望族女眷,他们并不敢冒犯。
那小厮也算机灵,回道:“是我们家二小姐,正准备给夫人去上香,往法恩寺去的。车里有给夫人的贡品,冲撞了不好。”
守卫并不为难,围着车转了一圈就让他们走了。
辛荷在车里竖着耳朵听动静,听到让过了,松了口气。
宋夏看辛荷眉眼之间颇有灵气,一双圆圆的杏眼,像她养的猫儿。虽然狼狈,但辛荷并无颓废之味,犹如春日的禾苗,正准备破土而出。
“辛荷,出了城就是你一个人,你不怕吗?”
宋夏给了她一块栗子糕。
这会辛荷已经放松下来了,她嚼着栗子糕,说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在外生死由我,死了也是我的命数。但是当奴婢,生死是不由我的,连心都得是主子的,才算是应该。”
辛荷又说:“二小姐,我知道您平日在府里也是不容易的,定是韬光养晦才有了昨日的机会。也不是您害了大小姐,她那样不知所谓的性子,吃亏是必然的。不是你也是别人,就算嫁到陈家去,也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宋夏不知道一个小小婢女,居然能看得这么通透。
人声渐远,再往前便是岔路口。宋夏没有银子,给辛荷塞了一根素银的缠丝簪子,让她当路费,再贵重就怕有歹人了。
辛荷跳下车来,挥手向二小姐告别。
这条路一直向东走便是青州,她装作流民乞丐,先有个安身之处,再慢慢攒些银子做个小生意,也是不错。
这一路风平浪静,虽然没人抓捕,但也没有个做生意的摊贩,偶尔有柴夫挑着木炭路过,除此之外便是深深的寂静。
辛荷为了安全,有人路过就躲在一边,等人走了再赶路。
如此走了一天一夜,宋夏给她塞的糕点早就吃完了。
黄昏里,辛荷头重脚轻,身体发昏,仅凭着一股意志往前走。
目的地在哪,还要走多久,她都不知道。只有往前走,才有生的希望。
太阳落山,还剩最后一点余晖。前方有一条小路,似乎有人的迹象。
辛荷麻木地往前走,昏倒之前好像哪里有光。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许是迎接新生。
……
梧桐山的东边有一座竹楼,据说当年天有异象,天边彩霞如凤凰盘旋,山中虎啸直冲云霄。当夜电闪雷鸣,劈中了一棵百年梧桐树。
那树轰然倒下时压垮了一众小树,第二天有人去看时,原地竟起了一幢竹楼,似乎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救了辛荷的人,就是这竹楼的主人,沈平。
“真的假的?我是饿坏了胃,不是摔坏了脑子。”辛荷忍无可忍。
初月还在自吹自擂:“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没有这上天赋予的灵气,你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我是饿昏了,不是死了。”辛荷翻了个白眼。
她那日昏倒在竹楼门口,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给她喂药。
“你可算醒了,自己喝自己喝,我马上要出门了。”
辛荷接过药碗,眨巴了一下眼睛,慢慢回过神来。
“请问是你救了我吗?”辛荷问。
“我叫初月,是我家主人救了你。我家主人可是鼎鼎大名的沈平沈大夫,他出去采药了。”
初月把喝完的药碗接过来,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把木弓,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诶,你什么时候回来?”辛荷还没说完,初月已经像顽皮的猫儿一样蹿远了。
辛荷坐起身,忍着晕眩,慢慢打量这竹楼。屋内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全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她起身出房门,才发现这是楼上,有两个房间,另一个房间锁着。
楼下比较空旷,有厨房跟药房。厨房里火塘的柴灰还泛着暗红,陶罐沿结着黑褐色的药垢。药房里的竹片墙上钉着板正的木架,摆满大小不一的抽屉。
院子里晒着药材,微风拂过,时不时传来阵阵药香。
辛荷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生不出警惕之心。她本能地觉得这里是安全的。
蜿蜒的小路深处突现几声环佩交错,鹧鸪停留在门前扭头晃了一下脖子又展翅飞走。暖风里,青竹下,沈平背着药筐往这里走来。
那身影修长而挺拔,宛若一根竹节立在身体里。
“你醒了。”沈平走进院子,把竹筐放下。
辛荷看着他清雅的眉眼,仿佛有一汪深潭,既包容又深邃。
“是的……多谢沈大夫。”辛荷不知怎么的,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差点咬到舌头。
空气在他们对视的瞬间静止,很明显他们都不太习惯彼此。
“初月给你吃饭了吗?”
沈平打破安静,他言语中带了一丝关怀。
辛荷意识回笼,说道:“还没有,但是初月给我喝过药了。”
闻言,沈平把袖子卷起来准备去做饭。
辛荷正好看到他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青色的血管藏在皮肤下,隐隐有些透明。
她连忙站起来,做出一副很能干的样子。
“沈大夫,你坐着吧,我去做饭。”
说完就自作主张进了厨房,要洗锅拿菜。
被人收留了,怎么好再麻烦人家,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体现自己的价值才可以。
沈平看着辛荷忙前忙后,一会洗洗菜一会擦擦灶台的样子,有些好笑。
“姑娘,若是需要帮忙可以叫我,我给你打下手。”沈平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没事的,我可以。”辛荷在和猪肉作斗争。
其实她并不会做饭,但不想被当成一个没用的人,想来这事应该是不难的。
沈平转身离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块糕点。
“姑娘,做饭先不着急,你吃几块垫垫肚子。”
辛荷刚要拒绝,肚子就适当的“咕噜”了两声。
糕点很好吃,比她在宋府吃的宋婉儿剩下的好吃多了,入口甜而不腻,一股淡淡的绿豆香在舌尖散开。
她突然眼睛发酸,有点模糊了视线。趁着间隙辛荷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用切菜掩饰自己。
“沈大夫,你先出去吧,厨房里乱,别把你的衣袍弄脏了。”
沈平很自然地走了出去。
这个小姑娘不容易,刚见她的时候倒在了竹楼外面,虽然昏迷,牙关却是紧紧咬着的。现在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像一朵开在悬崖壁上的凌霄花,虽然柔美,但是坚韧。
看看日头,这个点初月也该回来了。让他照顾人,一有空闲就跑远了,这孩子委实太不懂事了。
正在打兔子的初月莫名其妙后背发凉,他拎起兔子耳朵,甩了甩。
很好,死得透透的。
……
沈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晒药材,一边观察“一言难尽”的厨房。
是的,自从辛荷进去之后,厨房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了。
先是传来了剁肉的声音,然后刀掉到地面上的声音,刀砍透砧板直击灶台的声音。
紧接着厨房开始冒烟,从微薄的一缕到滚滚的一丛,颇有“大漠孤烟直”的意味。
辛荷拒绝沈平帮忙的提议,让他等着吃就好。
“滋-”厨房又有动静了。
应该是菜下油锅了,沈平猜测。
他稍稍放下心,继续处理药材。说时迟那时快,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极速向沈平后脑勺飞去。
“哪里来的暗器!主人快躲开!”初月把兔子往前一扔,正好拦截住飞来的不明物体。
兔子掉在地上,本就死掉的尸体上插着一块……“锅铲”?
初月看看沈平,再看看锅铲,问道:“这是什么?”
沈平没理他,他径直走向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辛荷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平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厨房,轻声说:“我和初月都不讲究吃食,随便做做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你们是我的恩人。”辛荷用手背把头发撩上去,开心地说:“就快好了,别着急,再等等我。”
沈平又出来了。
不知怎么的,他不太想去打击辛荷的积极性。可能他年纪大了,心变软了?
初月很无语,他觉得好心没好报。救了个人回来反而把厨房拆了。
……
“上桌啦~开饭啦~”辛荷很开心地端着菜出来了。
从卖相上看,不是特别糟糕。虽然有一些焦糊,但好歹看得出食材本身的颜色。
至少青菜还是绿的。
初月不太想吃,他借口要去拿碗。
“初月你坐着,我给你拿。”辛荷非常快速地跑到厨房拿了碗筷,还贴心地盛了饭。
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小星星在里面闪。
等他们俩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辛荷期待地问:“怎么样?”
要是他们喜欢她做的菜,那这几天她就可以帮着做饭洒扫了。虽然比不上救命之恩,但是也不能白吃白喝,会被讨厌的。
沈平很平静地嚼了嚼,吞下去了。
“还不错,你手艺很好。”
辛荷心里很高兴,但是表面上很矜持地笑了笑。
初月说不出来违心的话。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小孩不能撒谎,这是他母亲说的。
他母亲让他保护主人,听他的话。
“初月,你觉得怎么样?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初月拿筷子的手有点颤,并且说不出话来。
“对了,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讳呢。”沈平突然插话。
辛荷把关注度从初月那里拿回来了。
“我叫辛荷,辛苦的辛,荷花的荷。”说完,她犹豫着还是提出了一个特别过分的请求:“请问你们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下,我没有钱……也不认识去青州的路。”
紧接着,辛荷感觉很羞耻:“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干活的,我会洗衣服会做饭,也可以打扫房间,你们晒的这些药材我也会弄的。等我攒到了钱就走。”
说完,辛荷都要觉得无地自容了。
留下宋婉儿独自逃跑,她并没有觉得不对,她并不欠宋婉儿的,反而因为她,自己受了很多牵连跟惩罚。
但是沈平和初月不但救了她,还看上去对她很和善的样子,她实在是无路可去才提出这种要求的。
凭她一个人,暂时到不了青州的。
沈平没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初月更不会说话了,反正他说的也不算。
“如果觉得过分的话,我等会把碗收拾了,我就走,你们不用不好意思拒绝我。”辛荷连忙说。
沈平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小姑娘都快哭了,却还是一副强撑着的样子,他的心不自觉微微动了一下。
“当然可以,你只要不嫌我们清贫就好了。”沈平安抚得看向辛荷,眼里带着包容和鼓励。
“哇--”初月吐出来了。
沈平面色不渝地扫过去。
初月又把嘴闭上了。
辛荷觉得,沈平是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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