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谁略微忐忑地看着赵知与。
赵知与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裸着上身,去衣帽间另找了件睡衣。
又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布。
冯谁手指控制不住地敲着胯骨,还好赵知与并没有晾他太久。
“没想好呢。”赵知与说。
冯谁叹了口气。
“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赵知与问。
冯谁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简单一个字,却无法顺畅说出口。
“只要我能做到。”半晌后他说。
赵知与没有纠结这句话语焉不详之处,点了点头:“那好,我把它存起来。”
“存起来?”
“这个要求先存着,将来我想好了,再提出来。”赵知与说,“到时候你再兑现。”
冯谁想说,这样很不保险。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之后,陆宅忙了起来,因为赵知与要开学了。
冯谁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都不用去学校,只要把厉害的人请到家里单独讲课就行。
赵知与上的是什么样的学校呢,现在读的几年级呢?又学些什么呢?
他的那套唬人的,打一棒给个甜枣的本事,是学校里教的吗?
冯谁头一次对另一个人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但他耐着性子没问。
随着开学临近,以及两人关系诡异地拉近,阿水被赵知与提及的频率越来越少。
似乎某一天开始,赵知与彻彻底底遗忘了这个曾经的“朋友”。
赵知与的各项私教课程也陆续恢复,冯谁简直大开眼界,便是一个智商正常,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面对如此高密度的授课都难免崩溃,更何况是赵知与。
冯谁跟在他身边,授课的老师们总是会好奇打量一眼。
冯谁收到过两个年轻女老师的暗示,加个联系方式?什么时候有空?出去喝酒吗?
赵知与看不到的地方,冯谁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不加,没空,酒精中毒。
这天下午赵知与上的油画课,老师是位三十来岁,儒雅斯文的男人,姓叶,叫叶胜坤。
挺霸气的名字。
冯谁先前也见过他一次,为人礼貌,简单的两句交谈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冯谁站在角落里,那个位置离赵知与不近,又能将师生两人尽数纳入眼底。
他看着叶老师耐心地向赵知与讲解如何控笔,怎样根据环境和光影调色……
叶老师的声音温和,循循善诱,时不时找出赵知与做得好的地方不遗余力夸上一番,真诚但不夸张,加上优雅徐缓的腔调,让人不知不觉深信不疑。
要是赵知与没什么出色之处,他就夸他观察力强,细致入微,构图有空间感。
冯谁颇有兴致地听着,听油画的技巧,也听叶老师如何夸人。
“你先单色起个形,把构图确定下来。”叶老师跟赵知与低声说了两句。
画室里就三个人,冯谁站在监控死角,慢慢就松懈了点,靠在窗台上看赵知与画画。
画的大概是花园,远处的天空和大海,近些的花圃和树丛。
赵知与的下颌蹭了点油彩,在白玉的脸上分外显眼,冯谁看着,忍不住想上前给他擦了。
“少爷很有天赋呢。”叶胜坤说。
冯谁回了神,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仰着头跟他说话。
“是吗?”哪怕知道叶老师是鼓励型的,冯谁听着还是挺高兴。
“艺术这个东西真的挺吃天分。”叶胜坤也学冯谁靠着窗台,“有人背了几百幅名画,配色配比烂熟于心,结构信手拈来,画出来的只是及格而已。真正有天赋的人,只需要随手一下,就是九十分往上的惊艳。”
冯谁瞧着安静作画的赵知与,心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莫名情绪。
惊才绝艳的天赋,作为交换的又是什么呢?
叶胜坤说:“你知道吗?很多大师背后,都有一位灵感缪斯?”
冯谁偏头:“嗯?”
“古希腊神话中代表艺术与科学的女神,海林肯山的泉水水仙,宙斯和摩涅莫辛涅的女儿,象征着爱、智慧、音乐、诗歌……是所有艺术家创作灵感的源泉。”
冯谁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你是说,少爷也有他的灵感缪斯吗?”
“……当然,肯定会有的。”叶胜坤说,“其实,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所以不太信这个,但是两天前,我觉得冥冥中属于我的缪斯神降临了。”
“嗯。”冯谁还是听不太懂,但习惯性不露怯,“不错。”
叶胜坤沉默了下来,冯谁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看他。
他偏过头:“怎么了。”
叶胜坤的金丝眼镜反射窗外的光线,从冯谁的角度看,像开了大招的神奇女侠。
神奇女侠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有明显双眼皮的眼睛,微笑地凝视冯谁。
冯谁回以微笑。
转过头时,叶胜坤抓住了他的手臂。
冯谁刹那间条件反射,揪着他的胳膊就想来个过肩摔,然后锁喉勒晕,等醒了再拷问是哪里派来的细作。
冯谁钳住他纤瘦的手臂,堪堪停了下一步动作。
倒不是觉得他无辜,最主要还是怕吓到赵知与,更何况这火柴棍一样的男人,冯谁不信他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弄出什么幺蛾子。
大概是冯谁脸上一瞬的狰狞吓到了叶胜坤,他极轻地低呼了一声,面色几经转换,受惊小鹿似地睁大眼睛看着冯谁。
眼皮上两道褶扑棱几下,叶胜坤望了眼被抓过的手臂,低低笑了一声。
这一声夹杂着暧昧,饶是冯谁再迟钝,霎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烫着似地松开了手。
叶胜坤说:“给个联系方式。”
冯谁面无表情:“没有。”
叶胜坤笑了笑:“那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好不好?这里没有纸,我可以留在你……”
“冯谁。”
赵知与喊了一声。
冯谁迈开长腿,三两步来到赵知与面前,先打量了一圈,才说:“少爷喊我有事?”
赵知与坐在画布前,一手端着调色板,一手拿着一支尖头的刮刀,垂着鸦羽一样的睫毛,不知在看什么。
画布上的画几乎已经成型,冯谁看不出好坏,但一眼看过去,就感到风和日丽的静谧扑面而来。
画的果然是花园,蓝的天和海,粉色的玫瑰,苍翠的树荫。
花园中央,有个……人?
那大概是个人形,没画完,黑和白的颜料堆积,积累渐进,勾勒出一道纤长的背影。
一道凌乱的线条从脑门后突兀地拖出,像是一把长刀砍在了背上,又像是拖了一条粗壮干硬的长辫。
赵知与好一会没说话,冯谁习惯了他偶尔的沉默示威,虽然不知道哪里惹他生气了,但还是顺从地站在一边。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画室里一点声响都没,只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几分钟后,赵知与好像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注意到一旁的保镖。
“你回去。”赵知与说,“换张正过来。”
冯谁求而不得,但前提是自己没有错处,他问:“少爷,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吗?”
说不是,放我回去。
说你只是想张正了。
说体谅我辛苦。
赵知与抬头看他,宁静又平和,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足足看了三十秒,他说:“一股臭味。”
冯谁下意识问:“什么?谁?”
赵知与说:“你身上一股臭味,换张正过来。”
说完,就转向画布,不再看冯谁一眼。
张正只会比我更臭,他出汗凶。
冯谁全不在意,不胜欢欣:“好的,少爷。”
冯谁来到餐室,这里似乎成了几人的接头点,平时那三个没啥事就在这待着。
冯谁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抢饭,还是实在待一起比较舒服。
“少爷找你。”冯谁对张正说。
张正第一反应是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因为你香。”
冯谁难得放了个假,开心得不行,本想直接睡一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赵知与说他臭,耸了耸肩还是洗了个澡。
洗完澡,冯谁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发现没什么睡意。
他想着去哪逛逛,说起来自从进了这里,除了跟着赵知与外,他几乎没有一个人逛过这个巨大的别墅。
但是想到餐室三兄弟,他又怕乱走乱逛的话,一不小心就坏了什么规矩。
要是看到第一天那样不该看的画面……
冯谁打了个哆嗦。
他躺在床上发着呆,游弋的光影慢慢爬过他的身体,冯谁一偏头,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花园和大海。
冯谁其实没正儿八经看过海,他和老方来到这个城市后,就一头扎进了生计的奔忙中。
冯谁想到赵知与的画,静谧的大海延伸向天际,阳光下泛着凌凌波光。
他站了起来。
赵知与在修补他的画。
那条生硬突兀的黑线破坏了整个画面,构图、色彩、情绪全都被粗暴地撕开。
他耐心地用松节油擦掉多余的颜料,用细尖头刮刀和小笔一点点重新堆积色彩。
赵知与鼻尖冒出了几粒汗,他浑然未觉,仿佛这一刻世界都在周身远去,眼里只有眼前的油彩。
不知过了多久,赵知与放下画笔。
手臂一直举着很酸痛,但从他表情仍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蹭着椅子往后退远些。
画上的背影变成了两个,斜跨的黑线变成了更高一人搭着同伴的手,和挨着的长腿。
两个身影肩并着肩,一齐看向远方。
画室里很安静,张正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把窗户开了条缝对着自己吹。
刚他进来时,赵知与下意识皱了眉。
叶胜坤站在赵知与身后,赵知与没说话,他就只能一直站在那里。
他看了眼油画成品,又瞥了眼赵知与的脸,心里权衡了许久,这才谨慎开了口:“赵公子,你要辞退我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别家知道了我被你不明不白地辞退,我以后怕是难混了。”
赵知与余光瞥见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
花园里没有人,所以冯谁的身影一出现就十分明显。
冯谁悠闲地逛了逛,还凑近花圃闻了下花香。
冯谁左右瞧了瞧,眼疾手快地折了一朵花,揣进西装外套。
接着他又悠然地踱步,转了一圈,找了个靠近悬崖围栏的角落,在树荫下席地躺了下来。
花被他拿出来看了好一会,这才双手握着花枝,端放在肚子上。
不一会儿,他整个人都没了动作,似乎是在风里睡着了。
赵知与很想提醒他,那个姿势非常不吉利。
他把目光收回来,看也没看身边的叶胜坤:“不会不明不白地辞退。反正你的名声大家都有数,我会告诉陆名他们,你调戏我的保镖,我看不下去才辞的你。这样不会影响你以后的生意。”
叶胜坤这才松了口气:“谢谢赵公子,难怪陆少他们都说你心善。”
“不过。”他话音一转,“赵公子为我考虑得周全,怎么没替自己考虑过?”
“什么?”
“如您所说,大家都清楚我的名声,那您为了保镖辞退我,他们又会怎么想您呢?”叶胜坤问他。
赵知与想了想:“对保镖很好。”
叶胜坤失笑,想了一下,直白了一点:“您的保镖——我是指冯先生,长得非常,非常,非常——”
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赵知与打断他:“他长得好看,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
“不是好看。”叶胜坤难得硬气反驳,“是非常符合我们这类群体的审美。”
赵知与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但叶胜坤清楚他没懂。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张正,一咬牙拿出手机:“你看,前天我拍了张他的侧影发在群里,他们是什么反应,连陆少都问了一嘴。”
他滑动历史消息。
赵知与一路看了下来,而后抬起眼睛,叶胜坤心虚地与他对视。
赵知与慢慢开了口:“什么是ci——”
叶胜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赵知与拂开他的手:“所以呢?”
叶胜坤有些心累,看了眼赵知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知与,我教了你两年,我这个人吧,混是混了点,但手艺没话说是吧?对你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是吧?”
赵知与点头:“是。”
“我跟你直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叶胜坤靠近赵知与,“你就这么辞了我,他们都得说你喜欢上冯谁了。”
“我是喜欢他。”赵知与坦然。
叶胜坤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又有些无奈:“你把他当什么了?”
“朋友。”赵知与说。
叶胜坤伸出一根手指:“不,我说的喜欢——”
叶胜坤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绝对学过,没学过也听过。”
赵知与:“是。”
“他是罗密欧。”叶胜坤伸出一根涂了透明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指向窗外安详的冯谁,另一只手摊开成掌,示意赵知与,“你是朱丽叶。”
两手一合,发出清脆“啪”的一声。
叶胜坤总结:“这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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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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