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谁上楼梯时,有人步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那人走出几步又停住:“你是……”
冯谁转过身,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两秒,就垂下眼睛:“冯谁,二老爷。”
又加了句:“少爷的新保镖。”
二老爷四十多岁,穿一身高定西装,棱角分明的脸,清癯的身形,五官与赵知与七分相似。
赵成胤点点头,打量了冯谁一眼:“唐老板说你很能打,人又聪明,舍不得你来陆家,坑了我好大一笔呢。”
冯谁这回反应迅速,很快便将唐老板和记忆中的人划上等号,自然地接道:“兄弟们都是忠心耿耿跟着唐叔七八年的,多少有些感情,唐叔重情重义,如果不是您这样感情深靠得住的朋友,陆家这样显赫的前程,唐叔轻易舍不得人。”
赵成胤点了点他:“难怪老唐说你机灵,这张嘴!”
他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没多少笑意:“阿与爱乱跑,一个没看住就溜了,出去时你记得跟紧了。”
冯谁心中一动,面上分毫不露:“是。”
赵成胤又叮嘱了几句,才摆摆手让冯谁离开。
冯谁走出没几步,冷不丁听到身后赵成胤又开了口。
“第一天就收服了张正三个,没惊动管家和旁人。”赵成胤站在原地,冯谁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着,这句话和背后的目光一起劈向他,“你很不错。”
他什么都知道。
冯谁不知道赵成胤对侄子的保镖关注到什么程度,是为了敲打还是防范,他只知道自己刚升起的一点心思霎时当然一空。
整座豪宅好像都长满了眼睛,二老爷、管家、张正、老三……他的一言一行俱被记录在案,任何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成为中庭血淋淋的尸体。
冯谁敲响自己房间隔壁的实木门:“少爷,是我。”
“进。”
冯谁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赵知与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打游戏,游戏音效与窗外海浪的哗啦声混在一起。
冯谁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赵知与扔给他一个游戏手柄:“陪我玩一局。”
是个开放探索游戏,小人在广阔无边的地图上自由奔跑,时不时打个怪,开个宝箱,或是上树摘苹果,下河捞鱼。
自由又孤独。
赵知与创建了新角色,冯谁瞥了眼角色.界面,除了赵知与用的王冠小人外,还有个肌肉史泰龙头像的,昵称是“遇水则发”。
赵知与让冯谁选头像,起昵称,冯谁心思并不在游戏上面,随便点了个头像,按了两下手柄,昵称就一个字:谁。
确认时不小心手指带了下,多出一个字。
冯谁看着他的角色昵称:谁同。
“改一下?”赵知与问。
冯谁摇摇头:“算了。”
赵知与看着他,冯谁怕自己轻慢的态度太过明显,就解释了句:“两个字挺好,少爷也是两个字。”
赵知与的昵称就是名字“知与”。
赵知与还是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
两人开始无声地玩游戏。
冯谁一边操作小人,兢兢业业地保护“知与”,遇到怪物张牙舞爪扑上来,率先一步跑到前边一通乱砍,一阵吱哇乱叫后,“谁同”在满地残肢装备中转身看头戴王冠的小人。
冯谁说:“走。”
王冠小人跟着冯谁,爬上陡峭的悬崖,穿过晦明的风雨,在断壁残垣的昔日王宫遗址上燃起篝火。
冯谁两只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飘得很远。
这个游戏不需要什么技巧,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地图上跑来跑去,冯谁边玩边走神也不影响。
“你不喜欢吗?”赵知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冯谁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游戏中两个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高塔,并肩立在边缘,这个高度能俯视群山大地,也能看到云海绵延。
喜欢什么?这个智障游戏?
“我很喜欢。”冯谁说。
赵知与放下手柄:“阿水挺喜欢的,以前我们俩总一起玩,他身手很好,但是游戏里就挺笨的,经常要我救,不像你,我还没出手,怪物都死得干干净净的。”
中庭铺着大理石地砖,光滑地反射天光,橄榄树盆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下舒展。
阿水的脚从盆景后露出,西裤皱了,露出一截血红的皮肉。
冯谁闭了闭眼。
“也许他只是在让你。”冯谁没忍住开了口。
赵知与转头看他。
“他笨一点,才显得你……”
冯谁猛然闭口。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显得我聪明是吗?”赵知与说。
冯谁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没敢转头,赵知与的问题像是上位者的质询,冰冷,残酷,危险。
又像是脆弱小孩的诘问,难过,受伤,夹杂着委屈。
冯谁斟酌着辞句,赵知与说:“我以前真没想到这一层。”
他看着冯谁侧脸,认真地说:“谢谢你。你真……”
真什么?真聪明,真敏锐,这些词儿从赵知与嘴里说出来,不像什么夸赞。
“……好。”赵知与说了最后一个字。
你真好。
冯谁偏头,赵知与放大的俊脸一下子撞进视线,清澈的眼睛专注看着冯谁。
冯谁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了,刚想挪开点,却发现赵知与的眼神乱飘,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也在颤动。
冯谁一下子忘记了说话。
好像是从他转过头,两人目光相对开始,赵知与表现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又有些熟悉。
冯谁迟缓的神经反射弧终于慢慢补充完整。
走廊赵知与送他花朵手链。
卧室里赵知与背对着他找东西。
第一次花园见面,赵知与站在花圃里静静看着他。
赵知与身上不对劲的感觉贯穿始终,只是冯谁的心思都在自己下一秒就要身首异地的处境上,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时间却感受细究。
冯谁拧了拧眉。
赵知与喉结蠕动,抿着唇,别开眼,慢慢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我要午睡……”赵知与说。
“你在怕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冯谁再一次惊觉,自己在赵知与面前,总是控制不住就说出了心里话。
赵知与在怕他。
为什么呢?
冯谁刷一下站起身:“您午睡,我去外边守着。”
“不是我。”
赵知与在他身后说,声音有点颤,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
“什么?”冯谁问。
“你说有人打伤了照片上的大叔,还威胁他。”赵知与也站了起来,“不是我。”
冯谁怔住,第一反应是环顾整个屋子。
“没有摄像头。”赵知与说。
冯谁没说话。
“录音也没有。”赵知与说。
冯谁松了口气,沉默了会,转身扬了个笑脸:“您说什么呀少爷,我听不懂。”
赵知与看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最后别开眼睛:“是吗?是我记错人了。”
他的声音冷硬,明显带着怒气。
八岁智商,就算学了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但情绪还是藏不起来。
赵知与脱了外套,掀开被子上了床:“你出去吧。”
冯谁往外走,扶着门框,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关上门。
下午赵知与打网球,有专门的教练在别墅场地的网球场指导,冯谁戴着墨镜沉默地立在一边,网球教练好几次朝他投去目光。
因为是在家里,跟着的保镖就冯谁一个。
“新保镖吗?”教练似乎跟赵知与挺熟,不怎么拘束。
赵知与接过他递的水:“嗯。”
“长得真带劲。”
赵知与看了他眼:“身手也好,要不要让你试试。”
教练缩了缩脖子,一道阴影突然打在他身上。
教练抬头,看到了长得带劲的黑衣黑墨镜保镖站在他身前,投下的影子几乎罩住了他整个身体,墨镜后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大热天的,教练莫名觉得有些凉。
冯谁盯着低下头的男人,手伸到一边,取走了赵知与手里的水。
另外递了一瓶给他:“少爷,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水。”
网球教练目瞪口呆:“我认识他三年了!”
赵知与拧开冯谁给的水,喝了半瓶,站起身:“再来。”
教练顾不上吐槽,苦着脸道:“歇会,不累啊你!”
赵知与看他一眼:“你体力不行。”
教练“嘿”一声,刚想反驳,看到边上的冯谁:“让你保镖陪你打会,今天净薅着我秃噜。”
冯谁立在阴影里,看着阳光下挥洒汗水的少年,随时准备上前。
赵知与说:“就你。”
他只说了这俩字就低头活动关节,教练这回没再贫嘴,乖顺地拿了球拍上前。
网球课之后赵知与洗了个澡,在书房看书。
冯谁站在门边,离得远没看清他看的什么,瞧着不像是绘本或者童话故事。
他腿站得酸痛,一下午愣是屁股没挨凳子。
晚上依然是赵知与一个人吃饭,二老爷似乎出了门,冯谁瞅着空隙去餐室里对付了几口。
夜晚赵知与没什么活动,很早就回了卧室。
冯谁拖着酸痛的腿回了自己房间,瘫坐在椅子上足足缓了十分钟,这才起身去浴室。
浴室的浴缸是按摩的,冯谁研究了半天,又拿手机点开搜索引擎。
【按摩浴缸怎么操作?】
【按摩浴缸能泡多久?】
【有钱人都爱用按摩浴缸吗?】
【连续站立五小时后能用按摩浴缸吗?】
洗完澡,冯谁拿起手机,先给老方发了个消息。
【新工作很好,老板很好讲话,吃得也好,比以前轻松很多。】
【照片jpg.】
冯谁把晚餐、浴缸和房间照片发给老方。
【羡慕吧你。】
老方的语音很快到了:“别净顾着嘚瑟,多做事少说话!眼里有活!莫像家里跟个翻不了身的王八!老板对你好一分,你要回报十分!好好地给人效力!”
冯谁:“我鞠躬尽瘁赴汤蹈火成了吧?药吃没?”
“吃了!”老方的嗓门听起来很精神,也很生气,“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冯谁把老方的语音从上到下重新听了一遍,声音连贯,气息平稳,没有听到咳嗽声。
他笑了笑,把手机扔在一边。
卧室中间的门打开。
冯谁擦着头发,赵知与望过来的目光怔了一瞬,才说了句什么。
冯谁关掉吹风机。
赵知与望着他,重复一遍:“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冯谁动作顿住,一滴水珠从发尾坠到脖颈里,蜿蜒而过的痒意也没让他顾上。
他好一会才说:“什么?”
赵知与的嗓音依旧好听,声调也宁和,卧室里没开灯,枝形烛台的烛火摇晃,火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涌动的河流。
“我知道你觉得我傻。”赵知与说,“但没关系,我本来就有智力障碍。”
冯谁嗡动着嘴唇,这个必须要反驳,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赵知与可是他的老板,发薪水的。
“你自大又鲁莽。”赵知与说,“我也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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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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