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落着小雨，闷热，暗沉。
路上没碰见人，裴隐生生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才找到门口。
边上堆着个老式泥瓦盆，中介说钥匙在盆底。裴隐把伞扔在一边，蹲下发现盆底是碎的，钥匙陷在土里。他从兜里掏纸把钥匙拔出来，擦到一尘不染开了门。
刚松开行李，还没来得及吸两口屋里的霉味，门哐当一声被风关上，伞在走廊滑行的声音很是嚣张。
这是从哪个朝代传下的铁锈。裴隐面无表情去开门，眼前一晃而过两个黑影。
怀里猛地撞进了个人，接着脑袋一沉，裴隐还没反应过来，风铃当着他的面又砸在怀里这人头上，再自由落体睡进地上的小水坑。
……怪响的。脑袋质量挺好。
这人胳肢窝还挂在自己手上，裴隐迟疑地往回勾手拍拍男生的肩：“你没事吧？”
“不好意思，我低血糖犯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坐的地方？”男生整个人的重量都倒在裴隐身上，要不是靠得近裴隐还真不一定能听见他说话。
裴隐没多想将男生搀进客厅。凳子上都是灰，纸用完了，裴隐侧身用袖子简单擦了擦。
“我这没糖，可乐你能喝吗？”裴隐问。
男生撑在桌边，泛白的嘴唇开合：“能。谢谢。”
所幸背了个包。裴隐抽出包侧的易拉罐勾起拉环，等气泡消去才递给那人。
男生又道了次谢，交接时两人手指短暂碰上。
有点凉，裴隐心想，鬼爪子似的。看着挺年轻，应该还是学生。
裴隐坐半天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捡伞，刚起身还没站稳就被人拽了回去，一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手腕上的力道猝然一松，男生重新坐好，裴隐有一瞬间的沉默，侧头看过去：“你在干什么？”
“我……”男生好像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干脆闭上眼艰难地说，“我，想吐。”
“等我一下。”裴隐找到总阀门打开，试了试水龙头，能出水，“厕所在那，你自己去还是我扶着？”
“……我自己，谢谢。”就站起来这一会儿的功夫，男生脑门上就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
算了。
裴隐上前去扶他。估计男生今天什么也没吃，动静天崩地裂，只呕出些酸水。裴隐带他漱了个口，又把他扶回凳子上。
“你这真不去医院？”
男生轻轻“嗯”了一下。
“那你再歇会儿，我去捡个东西。”这回很顺利，外面雨停了，裴隐顺手把风铃也捡进来。
客厅有架占了半面墙的木头柜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桌凳。裴隐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男生毫无生气地坐在中间，像一棵被长久遗忘的枯树。
一缕电流从指尖扎进身体，裴隐分明是平静的，不舒服却好似决堤从心脏淌出，又不被看见。
坐车坐的。
无人交谈，空旷的客厅安静下来。窗外的落叶被风吹散，在地面疯狂旋转。
电话打进来，裴隐往边上走了一点。
是快递。到了两天老板让尽快去拿。快递点很近，左右不过两百米，但东西多，自己拿显然不现实。裴隐跟老板商量，花了两百，老板同意开车运过来。
挂了电话，男生沉重的呼吸存在感就变强了。裴隐瞥了一眼。
男生眉眼低垂，鼻梁右上靠近眼睛的地方有一颗很浅的痣。头发不是纯黑，更偏向一种不太健康的棕色，发丝有些凌乱，头顶有根呆毛随意地翘起。挺酷一小孩儿。
快递在楼下堆成山，裴隐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下楼。几个来回后身边多了个影子，摇摇欲坠，裴隐看得眼皮直跳，把人按回凳子上：“坐这帮我拆快递吧，七七八八一大堆，够你忙活的。”
“……好。”
男生开箱，裴隐打扫，全部整理好已是傍晚。整个屋子不能说是焕然一新，但总算有了点人气。
“弄完了？”男生问。
“差不多，就这样吧。谢谢你啊，不然我今晚就不用睡了。”
男生：“嗯，那我走了。”
“行。”裴隐的耳机一直没有摘下，唱了一天还在坚守岗位上，什么遇见天定，相会耀眼。
眼前人话说完但迟迟没动静，裴隐跟他对视片刻：“一起吃个晚饭？”
“好。”男生飞速答应，又不太自然地补上一句，“吃什么？”
“我这刚搬来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哪家好吃。你推荐吧。”裴隐说。
“吃面行吗？”男生问。
“行。”
“嗯。”男生短促应了一声，闷头带路。
面馆位置有些偏，牌匾上“屋野面馆”四个大字，线条飘逸流畅，看样子是手写的。
店里生意很好，坐满了人。
男生应该是常客，老板刚给人上完面，转头看见他：“楼上找位置坐啊，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菜单在墙上贴着。你看看你要吃什么。”男生说。
“你吃什么？”裴隐问。
“牛肉拌面。”
“那就这个。”裴隐说。
“行。”见老板走远，男生声音高了些，“孟叔，要两碗。”
裴隐跟着上楼，找了个风扇底下坐。
很快，面就端上来，很大一碗，库库冒着热气。宽面吃着很劲道，牛肉很多块头也大，没什么膻味，很香，翻到底下还有不少腊肠。
“这什么口味？”裴隐问。
“咸甜口。”
裴隐不怎么喜欢吃腊肉制品，但看男生吃得很香，也莫名想要尝试。是好吃的。
刚想问问怎么做。老板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四十出头的样子，一身腱子肉：“刚榨的柚子汁。试试能不能解腻。”
男生一饮而尽：“还行。”
“那你走的时候装点带回去。”老板看向裴隐，“小希，这是新朋友？”
男生点头：“好心人，刚刚救了我一命。”
裴隐轻笑一声：“这可太夸张了。我就搭了把手，你才帮了我大忙。”转向老板，语气正经一些：“您好，我叫裴隐，刚搬过来。”
“好好好。”孟叔乐呵呵地，一脸慈祥把手搭在裴隐肩上，“以后常来啊。”
裴隐应和：“会的。”
“行！”孟叔看起来很高兴，跟男生又打了声招呼，“那我忙去了，你们继续吃。”
男生点头，继续吃面。
裴隐抱肘靠在椅背上休息。视线的支点落在男生的发旋，等男生吸溜完最后一口：“老板叫你小xi，哪个xi？”
“希望的希，莱茵河的莱，我叫傅希莱。”男生抽了张纸擦嘴，擦完折叠一下又擦擦附近的桌面，动作很慢，“你叫裴隐，哪个隐？”
“隐身的隐。”裴隐回答。
话音刚落，傅希莱抬眼看他：“你会吗？”
“什么？”裴隐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佯装可惜地说，“那我还真不会。”
傅希莱低笑:“也不一定。”
“嗯，借你吉言。学会了给你表演一个。”裴隐说。
“……”傅希莱无声拒绝。
隔壁桌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妻，有些生疏地哄着不停哭闹的婴儿。人对刺耳的声音天然不喜。裴隐接受程度比一般人高一些，小孩的哭声除外。
他按着指节克制不适，只见傅希莱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个玩具塞进小孩手里，哭声就停了。
“厉害啊朋友。”裴隐笑道。
“跟孟叔学的。一会有用一会没用，得看小孩心情。”
“这么谦虚。”裴隐挑眉笑，“诶，还没问你是怎么倒我家门口的。你也住二楼？”
“不是。我去找人，他们住你隔壁。”傅希莱解释道，“低血糖是中午兼职结束晚忘了吃饭，走到你门口没撑住。”
“这发作还挺吓人的，不吃饭不行啊。”
傅希莱点点头：“嗯，记得了。”
靠背上挂着因为热脱下的风衣，裴隐整理了一下搭在手上：“走吧，送你回家。”
“啊？”傅希莱一愣，站起来有些慌乱地拒绝，“不用。我家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隐看着他：“我看这边又没路灯，黑灯瞎火的，你一小孩不安全。”
“一直都这样，我早习惯了。”傅希莱觉得有些好笑，想笑没笑出来显得表情有些僵硬，挠了挠头发干巴巴地补充，“我年底就成年了。”
裴隐抬抬下巴：“这不还有两个月么。送你一段，你说停我就不跟着了。”傅希莱看他一眼，收拾好东西，真就跟他走了。
月亮被乌云遮蔽，狭窄的巷道显得更加森然，但并不静谧。
巷子里墙体破败，到处挂着晾晒的衣物，走两步就能看到带铁栅的木桶。地面上坑坑洼洼，积水里被扔了很多烟头，七倒八歪的电瓶车和自行车，时不时从窗口传出不同声音……
两人话都不多，路上也没接着聊。并肩走了两条街，傅希莱说他家就在前面，不用送了，裴隐就自己往回走。
傅希莱回到房间，呼吸有些急促地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天旋地转，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胃里又泛起了疼，傅希莱皱着眉把自己撑起来，从桌上所剩无几的药板片中掰出两粒，仰头吞下。
喉咙中传来熟悉的不适感，傅希莱没有喝水，咳嗽着笑出了声。
是真的。
房子太老旧，同时用两个插头电路就开始短路，装不了热水器。傅希莱在水龙头接了根管子，就这么天天洗冷水澡，习惯了就没感觉了。
这个季节的天气跟抽风一样，白天说不准，晚上一定是凉飕飕的。傅希莱晾完衣服烧了壶热水，倒进仅有的一个杯子里，双手拢着。
前两天是中秋，镇上热闹了一个晚上就恢复了空寂。夜色渐浓，傅希莱看着窗外勤恳的月亮失眠。明早还要上班，他逼着自己闭上眼。
大修ing，感恩的心[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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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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