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列车缓缓驶离川平县小站。山草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着站台上褪色的“山家村”站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她的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白雾,又很快消散。
“坐好。”花火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正在调试相机镜头,头也不抬地说,“山路弯多。”
山草听话地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粗布包袱搁在腿间,里面包着她全部的家当——两件换洗衣服,一本破旧的《唐诗三百首》,一点零花钱,还有周先生临别送她的钢笔。
火车开始爬坡,引擎发出沉重的喘息。窗外,择忆山的轮廓渐渐清晰。晨雾像轻纱般缠绕在山腰,那些深秋的野草在风中摇曳,枯黄的草浪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山草的目光追随着一片飘落的草叶,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带着学生们在这座山上采集植物标本。孩子们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花火突然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窗外,“光线真好啊。”
山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朝阳正从山脊后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为整座择忆山镀上一层暖色。那些平凡的野草突然变得光彩夺目,每一片草叶都像被点燃了一般。
“真美...”山草轻声说。
花火按下快门,轻微的“咔嚓”声在车厢里格外清晰。她低头查看屏幕,嘴角微微上扬:“等春天我还会再来,希望这里能开满野百合。”
山草怔怔地望着窗外。她从小在择忆山脚下长大,却从未见过它如此美丽的一面。在家乡人眼里,这座山不过是放羊砍柴的地方,那些野草也只是喂猪的饲料。而花火却能发现它的美,甚至愿意为了一朵未开的花专程跑来。
火车转过一个急弯,择忆山渐渐远去。山草望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野草,突然觉得它们像在向她告别。她悄悄把手贴在玻璃上,直到最后一个山尖也消失在视野中。
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化。陡峭的山崖变成了平缓的丘陵,零星的农舍逐渐连成村落。山草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在田埂上奔跑,两条辫子在身后欢快地跳跃。那身影让她想起自己的学生,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喝水吗?”花火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山草小心地接过,塑料瓶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她试着拧开瓶盖,却因为用力过猛溅出了几滴水。
“慢慢来。”花火的声音依然平静,“第一次都这样。”
山草点点头,小口啜饮着。水的味道很怪,没有山泉的甘甜,反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味道。她突然想起家里那口老井,井台上被绳索磨出的凹痕,还有打水时铁桶碰撞井壁的清脆回声。
列车广播突然响起,甜美的女声报出下一个站名。山草吓了一跳,差点又打翻水瓶。花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来。
“谢谢。”山草接过纸巾,雪白的纸面让她不敢用力,生怕弄脏了。
窗外的房屋越来越密集,田地的面积也越来越大。山草看见几台巨大的机器在田间作业,扬起阵阵尘雾。在家乡,这样的农活需要全家人干上好几天,而这里的机器不到半天就能完成。
“那是什么机器?”她忍不住问。
“联合收割机。”花火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天能收两百亩地。”
两百亩!山草在心里计算着,这相当于村里所有人家的地加起来还要多。她想起父亲弓着腰在玉米地里劳作的身影,想起大姐手上永远洗不掉的茧子,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火车穿过一片金色的麦田时,花火靠在窗边睡着了。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相机还松松地挂在脖子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山草小心翼翼地坐直身体,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窗外的风景像画卷般展开——黛青的远山,蜿蜒的河流,偶尔掠过的电线杆上停着成群的麻雀。每一帧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乘务员推着毛毯经过时,山草犹豫地伸出手,又猛地缩了回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指尖,那些洗不去的草药渍和细小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悄悄在衣角上擦了又擦,直到掌心发烫。她屏住呼吸,用最轻的动作展开那条雪白的毯子。布料掠过花火散落的发丝时,山草突然想起山涧里那些不敢触碰的蝴蝶——那么美,又那么易碎。
毯子最终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落下。山草收回手,把毯子叠好放在一旁。转头继续望向窗外时,发现自己的倒影正与花火的睡颜重叠在玻璃上,像幅意外的合影。
火车开始减速,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高耸的水塔,巨大的广告牌,密密麻麻的电线杆……一切都与山草记忆中的世界截然不同。当第一座工厂出现在视野中时,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庞大的钢铁建筑喷吐着白烟,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要到了。”花火收起相机,开始整理行李。
山草赶紧检查自己的包袱,确认那支珍贵的钢笔还在。她的手有些发抖,既因为即将到达陌生的大城市,也因为花火那句轻描淡写的"要到了"——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行,而不是改变她人生的旅程。
沪江西站的庞大超出山草的想象。当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时,她透过车窗看见无数人头在攒动,像极了暴雨前的蚁群。站台的穹顶高得令人眩晕,阳光透过玻璃天窗洒下来,在光滑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跟紧我。”花火拎起相机包,从座位上方拿起了自己的行李。
山草紧紧抱着包袱,跟着花火下了车。她的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与周围皮鞋和运动鞋的摩擦声形成鲜明对比。一股混合着机油、香水和人流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出站的人流像潮水般涌动。山草死死盯着花火的背影,生怕在人群中走散。自动扶梯的移动让她惊慌失措,差点摔倒。花火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看前面,别往下看。”花火的指示简短而明确。
山草照做了,但手心还是沁出了冷汗。当扶梯终于到达顶端时,她长舒一口气,却没注意到前面的花火已经停下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对不起……”山草慌忙后退,脸颊发烫。
花火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闸机:“把车票塞进去。”
山草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操作,却把票插反了。机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后面穿西装的男人不耐烦地咂嘴。花火叹了口气,用自己的交通卡刷开了闸机。
“拿着。”她把蓝色卡片塞给山草,“以后你自己出门要用。”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山草彻底呆住了。沪江市的天际线像一把把利剑直插云霄,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马路上车流如织,喇叭声、引擎声、人群的喧哗声交织成一首陌生的都市交响曲。
“这……这就是沪江?”山草的声音有些发抖。
花火点点头,指向远处一座造型奇特的高楼:“这是环球金融中心,有四百多米高。”
山草仰头望着那座摩天大楼,脖子都酸了还是看不到顶。她突然想起周先生讲过的巴比伦塔故事,当时她觉得那只是个神话,现在却亲眼看到了人类建造的通天巨塔。
人行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几乎没人抬头看路。山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穿高跟鞋的女士和西装革履的男士,生怕撞到他们。一个街头艺人正在拉小提琴,琴盒里散落着零钱。山草驻足听了一会儿,被花火轻轻拉走。
“小心钱包。”花火低声提醒。
她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电器商城。橱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广告,绚丽的画面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山草也停下脚步,被屏幕中海底世界的画面震撼了——那些游动的鱼群如此真实,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这是4K电视。”花火解释道,“分辨率很高。”
山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她村里,只有村委会有一台老式电视机,画面总是飘着雪花。
转过一个街角,一座巨大的喷泉突然出现在眼前。水柱随着音乐起伏变幻,在阳光下形成小小的彩虹。几个孩子在水边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山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想起自己的学生们。
“你很喜欢喷泉吗?”花火问。
“嗯,真漂亮。”山草轻声回答,“我们村只有一口老井...”
花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举起相机拍下了喷泉的画面。山草注意到,花火拍照时总会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那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车到了。”花火看了眼手机说道。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他看到山草时明显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褪色的衣服和磨破的布鞋上停留了几秒。
“小姐,这位是?”司机用沪江方言问道。
花火简短地回答:“新雇的生活助理。”
司机又打量了山草一眼,低声嘟囔了几句方言。虽然听不懂,但山草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轻蔑。她的耳根开始发烫,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包袱皮。
“行李放后备箱。”花火打开车门,示意山草上车。
山草将挂在腰间的粗布包袱放进了后备箱。轿车内部比山草想象的还要豪华: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空调吹出的凉风让她打了个寒颤。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城市的光影在玻璃上流动,像一场奇异的梦境。
司机通过后视镜频频打量山草,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轻视。每当遇到红灯停车时,他都会用方言和花火交谈,语速很快,偶尔发出意味深长的轻笑。
过了很久,山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花火的目光依然望向窗外,“问你从哪来的。”
山草低下头,两人的语气与交流的时间表明,不只是问自己的来历。知道自己被议论了,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高楼大厦,突然无比想念家乡的青山绿水。在那里,虽然贫穷,但至少不会被人用这种眼光打量。
车子驶入一条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路边的别墅一栋比一栋豪华,门前都站着穿制服的保安。山草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这些房子比她想象中的皇宫还要漂亮。
“到了。”花火说。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别墅前。喷泉、草坪、精心修剪的灌木丛……一切都像童话中的场景。大理石所筑的大门前,赫然刻着“海上国际花园”这几个字。山草抱着包袱下车,双腿有些发软。她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布鞋踩在光洁的石板路上,突然不敢迈步。
“进来吧。”花火已经走到了门口。
别墅内部比外观更加奢华。挑高的客厅里悬挂着水晶吊灯,落地窗外是蔚蓝的游泳池。地板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山草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爸。”花火对着沙发方向说道。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事务,缓缓摘下金丝眼镜。花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山草,在她粗糙的手指和破旧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是?”
“山草,我雇的生活助理。”花火的语气平静,“从川平来的。”
花柳的眉毛微微挑起:“你从哪个山沟里挖到了这样的宝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有相关经验吗?”
“她是私塾老师。”花火回答,“在家经常做家务,手脚很勤快。”
“教书?”花柳轻笑一声,"在山里教孩子数数和在田里插秧,比起在这里打理家务是两回事。”他转向山草,“会用洗碗机吗?知道怎么保养实木地板吗?”
山草的脸烧了起来:“我……我可以学……”
“行了爸。”花火看出了女孩的窘迫,打断道,“我开价一万五,包吃住。”
“一万五?”花柳摇摇头,“像这种私人保姆,市场价至少两万。不过……”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山草,“考虑到没经验,倒也合理。”
山草站在那里,感觉像在接受审判。花柳的每个眼神、每句话都像在提醒她有多么格格不入。客厅的温度明明很舒适,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试用期一个月。”花柳最终说道,“不合格就回去。”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山草心上。
“她住哪?”花柳又问。
“二楼客房。”
花柳点点头,重新打开笔记本开始办公,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侮辱性——在他眼里,山草根本不值得多费口舌。
花火带着山草上楼,走廊里的地毯厚得几乎淹没脚踝。客房的门推开时,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扑面而来。山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淡蓝色的墙纸,松软的大床,卫生间里闪闪发亮的五金件。
“这是我的睡衣,你随便用。”花火拉开衣柜,“明天教你用家电。”
山草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学。”
花火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说:“我爸的话别放心上。”
当房门关上后,山草强撑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羽绒被的面料——这么柔软,这么光滑,比她见过的最好的布料还要细腻。
一滴泪水砸在手背上。山草慌忙擦掉,但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想起花柳审视的目光,想起司机轻蔑的眼神,想起自己在那些高科技设备前的笨拙表现。
浴室的花洒出水量大得吓人,水温却恰到好处。山草站在热水下,让温暖的水流冲走一天的疲惫与委屈。擦干身体后,她换上那件柔软的睡衣,布料贴在皮肤上的触感让她鼻子又是一酸。
窗外,沪江市的夜景美得令人窒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高楼上的灯光像星辰般璀璨。山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个陌生而华丽的世界,突然无比想念家乡的星空。在那里,至少星星不会嘲笑她的无知和贫穷。
她轻轻拉上窗帘,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头。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她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花柳会继续用那种眼神看她吗?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直到疲惫终于将她带入梦。
迟到了迟到了,马上要学考了,没时间写文,忙中赶出来的成品,自以为也不是很好,大家图个乐趣看好了,以后有时间会把先前的章节都重新修改修改。
另外祝要高考的小可爱们金榜题名,逢考必过~(明年就要轮到主播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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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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