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吵闹都被暂停了，在场女子脸上显露的表情很复杂，有恐惧、心虚、难过……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沈桃牵着孩子，眼睛看向出口：“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皇宫？”
她们自然是要去的，可是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可不能直接抛下。
莫让尘找上一旁恢复好的蒋白询问：“蒋姑娘，能否拜托你带这些女子去附近的医馆？”
蒋白正心存愧疚之情，想要做些什么弥补。
她一楞，抿了抿嘴，似乎下定决心：“好，我会带她们去的。”
莫让尘给蒋白留下了法器，步辞盈则在一旁敲打让她们不要想着逃跑，城中早就戒严并不准出城，若她们不想出意外便要好好跟着拿了法器的蒋白。
一番安排之后，莫让尘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皇宫。
还没有过多久，皇宫里处处已然挂上了白，赶来的官员也不多，都是一些要员。
她们先去查看了皇帝的棺椁，发现他体中邪气已经在消散，估计邪气是被催发从而令皇帝早一步踏上了死路，这点邪气用后也就慢慢消散了。
来皇宫最重要的事已经确认，燕无双也逝去，这些邪气已经在大熙造不成威胁了，她们剩下了时间留给自己解惑。
皇后在的宫殿离这里不远，沈桃等她们查看后领她们去了大殿。
莫让尘看着殿门外跪着的大臣正与皇后的侍女商量能否进去，侍女一脸惋惜地摇头表示正是紧要关头，娘娘需要先和丞相商议大事。
侍女见她们来恭敬请她们一起进去，侍女向沈桃点头道：“夫人也一起进去吧。”
刚刚的大臣语气不善地说：“这是什么意思，仙长就算了，怎么夫人能进去，我们就进不得？”
侍女随口道：“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大臣不语，看了看四处的士兵，又想到未来的局势，只得压下心中不满，任凭她们进去。
绕到里面，皇后正与丞相商讨什么，她余光见了她们的身影，对丞相摆了摆手：“就这样吧，爱卿，小皇子即位我自然是要操不少心的……”
“不如召回萧王让他辅佐来小皇子，也能让您少操劳。”丞相道。
皇后撑着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爱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帮萧王上位呢！”
丞相立即跪下谢罪：“娘娘，微臣不敢啊……”
皇后哼笑：“那你是不放心我抚养小皇子了？”
丞相跪在地上只觉如芒在刺，不敢再说。
“我是小皇子的母亲，怎么会害他，别人来总归没有我尽心的。丞相，就放心吧。”皇后道。
丞相知道浪费再多时间也没用，此事已无法回转，以皇后的手腕和她母家的势力，小皇子的未来倒是迷茫。他果断告退，急于找其他人谈话。
皇后也不挽留，她仍安稳坐在上位，只是把视线移到了后来的人身上。她向沈桃的方向招了招手，沈桃习以为常地到了她身边坐下。
步辞盈问：“娘娘还不开始道一道这些恩怨由来？”
“仙长们还是太过心急，几天就把这案子追到了头。”皇后道。
夏知许恼怒地大声说：“那要等你玩弄完人命，等一点都无法挽回，只能去看她们是什么下场吗！”
沈桃浑身一震，似乎被这样的说辞刺痛。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安坐如山：“何来我玩弄人命一说，我从始至终难道插手做过什么事？”
她仍是笑着的，但也无法掩盖神情中的傲慢。
她们没办法用什么来证明她是否参与过，甚至连沈桃也可以用借口逃脱。这一切都只是口头上所谓的经过，她们也可以随意修改自己言辞。
“我们又比仙长们提前知道多久呢？更何况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与沈桃不过两个弱女子，不愿惹祸上身也是正常。”
这话倒是让周瑾意笑出声来，她毫不避讳地与皇后相视：“我倒觉得这胆子很大啊，娘娘与夫人感情深厚，帕子上都是绣的桃花，皇上遇害那晚是夫人来的吧。”
“嗯，万一夫人提前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到宫中告知娘娘，娘娘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便使了法子让这个机会成真，”周瑾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呼了一声：“啊，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想罢了。”
她又有些纠结：“毕竟夫人可是知道祭坛的位置，不是吗？”
皇后并不惊慌，只是幽幽地盯着周瑾意看：“聪明人很多，不过你的心可真够细的。真可惜，据我所知修士不可插手凡间的事，我只是视而不见，再让皇帝那晚的心情不好了一点，你们怎么说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周瑾意虽出身世家也知道不少大家族的腌臜事，但仍不太爱见这些争权夺利之事，就不再说话，夏知许在她旁边也闭紧了嘴。
莫让尘带着疑惑问她：“那为何又来找清玉宗求救？”
皇后无奈道：“事态太过严重了，虽然我一直在监视她们，但这已经超过我视而不见的范围了，那些老头只会催着快查，可我清楚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所以才向清玉宗递了消息。”
“燕无双报她的仇也好，或者帮其他女子也好，都算得上那些男人的报应，哪怕出于私心我也不会揭露。”
夏知许道：“那无辜的人呢，皇后这一路走来就不怕报应吗？”
皇后扔下手边的茶盏，笑道：“我知道仙长们看不惯争权夺利之事，我虽出生望族，可凡间与修真界仍是天壤之别，若我有登仙路也能如此洒脱……”
茶盏摔成碎片，隐含了她心中的怒火。
她继续嘲讽：“我看他们的报应倒是来得更快些，若我有报应，只能是天地负我！”
沈桃捏了捏她的手，让她不要说这些不详的话，皇后的情绪在沈桃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她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大方之态：“仙长们可在宫中好好休息，来日休息好了再回到宗门。”
一番话说下来让几人心中梗塞，不在其位，如何才能评判他人所为？
哪怕是在场的莫让尘也不得不说是天地厚泽于己，才能有一条出路。
凡尘中的事就是如此，大概人都各有说辞，于是如鲠在喉，不上不下，最后化为时光酿成的一壶苦涩，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的难受。
天上地下，仙魔与妖，千千万万界无一脱离凡尘。
茶水正溅到莫让尘脚边，她垂眸叹了一口气，对步辞盈说：“师姐，我们走吧，都知道的故事不需要再讲一遍了。”
步辞盈应下：“那就去看一下那些女子，还有黎清，处理完就离开吧。”
夏知许问她们：“就这样走了？”
莫让尘清亮的眼睛如同她的语气一样缓和，如此娓娓道来：“并不是所有事都有完美的结尾，不过皇后也不可能不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她看了一眼与步辞盈交谈的皇后，往后这么长的时间，又有谁能见到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在终末的样子呢？
一旁步辞盈道了离意后，带着她们去找那群女子，她们找到了客栈，一些人在大堂安安静静的待着。
莫让尘找到蒋白，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找了个客栈还请了郎中。”
蒋白脸上飞红：“没有，我、我只是尽量想让她们待舒服一点，做得也不是很好……”
步辞盈目光扫了一圈：“我看做得很好。”
“她们身体损耗应该不大，好好休息就成，到时候可以用用母河水……”
莫让尘随便询问了一些人，发现有的人很是害怕，觉得自己当时像被迷惑心窍一般特别想许愿，莫让尘只好不断耐心安慰她们。
众人聊了一阵，时间晚了大家都各自去房间里休息，而四人聚在一个房间并不打算歇。
莫让尘拿出仙草与纸，摆在桌面上。她拿起纸将纸上所有的事念了一番。
“掩面黑袍男子在洞穴里复活了无双，虽不许我在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确实成功了。无双回来了，但不记得我了，没关系。”
“无双每晚都会变得很奇怪，他说无双必须帮助神获得愿力才能继续活下去，她会自己行动的……他这个骗子，这分明就是控制，无双伤了皇帝之后他就消失了！”
“无双好像承受不了了。”
烛光幽幽映在几人的眼眸，随莫让尘的话语落下，步辞盈一手撑着，含糊道：“嗯，做法奇奇怪怪的比较像魔修，但魔修也是正经学的道。”
她略思索继续道：“这复活术早就被禁了，据说天地之间生死平衡，复活的人必须不断杀人自己才能活下去。一般被复活的人都是没神志的，燕无双的复活倒是有些特别。”
夏知许郁闷地说：“就是为了杀皇帝啊，害了这么多人。”
周瑾意摇头：“她上面记录的人加上皇帝刚好是一百个，更像献祭。”
“不管是为了愿力、皇帝还是燕无双，这人都得找到，回去告知宗门处理吧。”莫让尘道。
步辞盈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听后扬起嘴角：“嗯，这事确实该上报。”
烛光渐渐被日光覆盖，她们探讨这纸已经过了一整夜。
一阵敲门声连带匆匆的脚步声响打破了难得的平静。
一群官差围了这里，莫让尘上前道：“这是何意？”
“多有得罪了仙长，扰了您的安宁。但我们奉旨而来，得调查她们身上的事。”其中带头的人道。
夏知许见不惯，翻了个白眼：“哼，她自己的罪定了吗？”
周瑾意单手捂住她的嘴：“大小姐息怒。”
物理息怒直接让夏知许闭了嘴，现在她的白眼是给周瑾意的了。
后续的确该由大熙自己处理，莫让尘点了头，但还是交代他们：“记得好好处理。”
这句话说给官差，也说给皇后。
他们忙应下，在莫让尘的注视里好好带着人走了。
莫让尘拿出那盒仙草，摩挲上面的纹路：“大熙的母河在落雁山下吧？”
步辞盈迎着昏暗的日光，用扇子勾住莫让尘的手，她的笑远比太阳灿烂：“走吧，最后一面了。”
她们走的路是一条长长的线，大熙母河流过的路更加宽阔，它宽容的怀抱仿佛能容下所有。
莫让尘把仙草倒入河流时，水都变得轻盈，跳跃地路过她们。
莫让尘叹道：“这种仙草都能找到，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可惜黎清没能赶上救她。”
她的余光悄悄偏向步辞盈，喃喃自语：“要是我，肯定也会疯……”
步辞盈还在潇洒地摇着扇子，没注意到莫让尘，她的眼睛在搜索这里。
“山腰黎清应该不会去了，山脚不在，那此刻她们在山顶吧。”步辞盈道。
那两人还真应了步辞盈的判断，在山顶竟也有一个精致的墓，不知道黎清是怎么做到的，短短一日就把燕无双好好安葬了。
不过这里是一人一猫，黎清在墓旁给自己挖了小坑，里面都是树上吹落的梨花，风掀过才露出毛绒绒的白毛。
在这个清晨，她们俩在这里沉寂，大熙总算给了她们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墓上写着燕无双之墓，直白简单的刻字，这个名字就留给认识的人回忆她如何的一生。
她们尊重地站到了几步之外，莫让尘沉吟猜想：“黎清是想守着她啊还是不敢葬在一起呢。”
风吹过梨花再次覆盖住了小坑，只有那里面的猫能回答。
她们准备回宗之时，正巧碰见了城门张榜之人，莫让尘只一瞥就见上面告知太尉的罪行，还写了他供奉恶鬼害人导致后来的事云云。
步辞盈一挑眉，这是把屎盆子都扣他身上了？
夏知许倒是哼道：“这招真是，不过也行，反正是他导致的。”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匆匆赶来，她主动掀开帷帽，正是那蒋白。
蒋白喘气告诉她们：“都问过了，我们要去娘娘新设的地方受教、做工，害了无辜者的要被发配到其他地方。”
她仍有些含蓄，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娘娘说不是我们的错，往后她会帮大家过得更好……帷帽也要摘呢。”
最后一句很小声，似乎有些怕让旁的什么人知道了这个计划。
“还要多谢仙长们，”蒋白有些局促地邀请她们，“要不仙长们再留一日，我们还没好好谢过……”
莫让尘婉拒了提议。她瞧向似乎不在意的步辞盈眼里明明也带着笑意，或者说她们此时更能理解皇后的做法。
蒋白连忙表示理解：“那不耽误仙长们了，但仙长能不能告诉我燕无双她葬在哪啊？”
“其实，她实实在在地帮了许多女子，还有人被打时直接被救下的……虽然她晚上吓人，但也从没伤过妇孺。”
“就是、就是，我们想没事去照看一下她的墓……”
莫让尘指了远处的山道：“在落雁山顶。”
简单叙旧后大家都各自散开，她们赶回宗门，蒋白赶回城中，而燕无双与黎清是一双大雁，落在山头。
双雁栖山头，簌簌梨花，落尽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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