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摇头道：“错了，我早已经死了，你们也不用顾及其他。”
她的衣裙随动作晃动，好似一个人穿了一片流动的蓝海，而她自己大概是留在这片海的鱼。
黎清凑到她跟前，不甘心地握住燕无双的手：“不，你没有死……”
“你没有，我救活了你的，”黎清哭丧着脸，不停念叨，“我等了你很久。”
燕无双眼前的黎清垂着头，这只猫意外地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没有如意的、留在原地的小狗。
燕无双摸了几下她的脑袋，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笑起来：“好了，你待会要帮我善后好吗？”
黎清点头，任由燕无双去收拾残局，就如同以往燕无双抱着狸奴，清理它玩闹的后果。
莫让尘往燕无双的体内打入灵气，正好克制了邪气的冲撞，让燕无双觉得身体一轻，她感激地道谢，抓紧时间处理遗留的事情。
“夫人，抱歉。我吓到孩子了吧……”燕无双瞧着躲在太尉夫人背后的孩童道。
沈桃尴尬一笑：“没事，本来就是来见你的，没想到恰好碰到这样的场面。”
沈桃让女儿躲在自己身后，还伸手不断安抚她，哪有没事的样子。
再软弱的人也会有气性，虽然太尉夫人总显得柔弱，但这位母亲就这么放过差点伤了自己孩子的人？
步辞盈挂在莫让尘身上，半死不活地问她：“哈哈，说一下吧，这么巧呢两位。”
莫让尘一心为她输送灵力，但毕竟品阶不同，步辞盈的伤口愈合的速度极慢。
步辞盈贪婪地吸收这股温暖的灵力，幽怨地盯着她们。
沈桃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和她见过……”
“夫人见过她的画像？”莫让尘替步辞盈道出心声，沈桃身为太尉妻子去了解燕无双也很正常。
沈桃却矢口否认：“不是，太尉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我和女儿一直待在那个密室。”
莫让尘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要说她们在燕无双清醒过后是保持一种旁观的态度，那么现在几人心底都涌起了愤怒的情绪。
原来是一场早有结尾的戏，把她们拉进来戏耍吗？
莫让尘严肃道：“你们最好说清楚，难道说夫人也参与了，那现在又怎么敢在这里？”
沈桃连忙摆手：“没有，我只是知道这件事。”
“只是……现在我说不说都无所谓了。”沈桃喏喏解释。
“什么叫无所谓了？”莫让尘怪道。
周瑾意站在一旁观察沈桃的神色倒是懂了，挑眉叙述：“有人允许你说了，我猜猜，她要做的事做到了，这个人大概是你的闺中好友……”
“是皇后吧，估计这几天她已然把握了皇宫，掌握了权力，不然你怎么堂而皇之的来了这里。”
沈桃一声不吭，也不说是也没否认，她像一只兔子低起头，企图把自己埋好。
她不安地牵着孩子：“总之，我的确知晓始末，那日燕无双虽发现了我们，但还是放过了我们母女。”
“她杀了太尉，至少我也算是解脱了。”沈桃道。
莫让尘拖着自己的师姐也要到她面前一问：“皇帝是你们算计的吗？”
“你们看着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去死吗？”
沈桃不敢看莫让尘的眼睛，她从刚刚就开始捂着孩子的耳朵，好似忍着哭意说：“我不知道，皇后说你们可以去找她，她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莫让尘看着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孩子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
她只好笑着点头，安抚这个孩子。
“仙长们，是非因果皆因我而起，逆天而行，重活这一趟实在是罪孽深重，我愿魂飞魄散来终了这一切。”
燕无双跪在地上诉说：“这里不过是掩盖罪行的幌子，夜里我杀过的人有该死的，但我手里还有许多懵懂死去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她们血液的温度。”
大熙再次被黑暗笼罩，漫漫长夜，燕无双只想要回归天地之中，她道：“是时候了。”
黎清也跟着跪下，伏倒在地，她咬牙呜咽不敢出声，泪珠从她圆圆的猫眼里砸下，她伸手想拉住燕无双的衣摆阻拦，可终归不敢。
衣摆和手的距离只是小小的一条线，怎么那么远？
怎么那么远，黎清只能看着燕无双翩然倒下，轻飘飘的，落下来后仿佛变成了薄纱。她膝行接住燕无双，与她额头相抵，痴痴道：“无双……”
燕无双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她：“要听仙长们的话，好好收拾这个烂摊子，好吗？”
“好、好……”黎清哽咽应下
燕无双的手放到她头上揉了揉感叹道：“小狸奴、黎清，你总不爱吃我喂的东西，但往后你要努力加餐饭……”①
她的手顺着黎清的耳侧、脸颊滑下，她终于在这个让她疲惫的世界长眠了。
黎清抱着她发出长长的哀嚎。
这样的叫声太过凄厉，还记得她成年跑来人间时，百无聊赖地爬上柳树，却在窗口看见了弄着笔墨的燕无双。黎清知道每日有许多人来这条街取乐，但她总在热闹之外，也不好奇凡人的喜乐，那是第一次她趴在树上盯着窗口，离人那么近……
黎清一动不动地盯，盯那抹水蓝色，盯她飘逸的青丝，她柔和的脸庞，她笔下的痕迹。直到笔墨干涸，她喵喵地叫起来，燕无双才惊觉她的存在，惊喜地把靠近窗口的她抱进怀里，那时黎清高傲的叫声夹杂着喜悦。
可惜命运都滑向了最坏的结果。黎清的眼睛红得吓人，她把燕无双的头按在胸口，仿佛那是她饱受折磨的心脏，原来一只狸奴也有这么多的泪。
此时邪气失去宿体，趁乱从燕无双的体中出来，如有实质般逃窜，躲来躲去，而后直直往夏知许的丹鼎去。几人接连出手，那邪气被击中却毫无影响。
莫让尘在一旁可不会饶过这害人的东西，她并指一挥，那邪气好似人一样感到痛苦，胡乱动弹着，分成好多小团悬浮，有小部分邪气被消磨殆尽。
步辞盈转扇把它们聚在一起，与周瑾意合力令邪气封入丹鼎。
莫让尘低头摩挲自己的手，一点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她的灵力好像能针对邪气？
没有人给她更多的时间思考，黎清突然抱着燕无双站起。她怀中的燕无双脸色一下子灰败起来，变回了原本尸体的模样，时间完完整整地在她的身上体现。
黎清平静地交代：“是我接受不了无双的死，在那时有个黑袍男子找上我，许诺能帮我复活她，代价是用人来供奉他的神……”
当初她在房间里等待燕无双回来，对扑柳丝都失去了兴趣，只烦躁地挠门，万万没想到那扇门打开后，最后她等来居然是死讯。她丢下燕无双的笔墨，窗口的食物，丢下自己的一切，奋不顾身地扑向了一个不确定的局。
天上不会掉馅饼，黎清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燕无双复活后失去了记忆，还变成类似怪物的存在，看着她痛苦的黎清却不能停下。
黎清接着道：“我阻止不了我开启的悲剧，夜里她会发狂根据愿望或指示杀人，有时她也会杀自己恨的人或者随机行动。”
“虽然她会发狂，但还是有一些本能……”黎清的眼神扫过沈桃道。
“至于皇后她们大概是默许吧。”
黎清怀中的燕无双突然消失，她到夏知许面前，让周瑾意不得不靠夏知许更近。
“你要做什么？”夏知许问。
“我要用我全部的修为来消灭这些东西。”黎清的手直接放到了丹鼎上。
“我当时留了一手，查尽我所知的典籍只得到‘生克邪气’四个字。”
夏知许还没反应过来，黎清周围的灵气都聚拢了起来，她身上的妖气也大涨，一个漩涡捶打着丹鼎。
周瑾意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这个人是要用自己的生机来克杀邪气。
黎清的生机如同洪水泄去，她维持不住人形，在原地化为了一只猫，随后跑到莫让尘脚边。
一张修仙界的记录纸和一盒仙草出现在地上，莫让尘弯腰捡起，抬头时这个祭坛外的环境变成了外界真正的样子，这座祭坛就空荡荡地出现在一片房屋之中。
不过很快这里就不空荡了，所有的女子都被放出，有的人刚清醒还很虚弱，有的出来就在大叫，一众人仿佛突然觉悟叽叽喳喳地诉说。
莫让尘查看记录纸，这纸只要标记上自己的灵力便会留下明确信息，使用时用意念即可留下文字，而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复活燕无双后的所有事。
上面拜托她们把仙草放入大熙母河中，是黎清向大熙赎罪，她自己要带燕无双的尸体去往山里。
在混乱之中，黎清离开了。这里最后一点邪气是在皇帝身上，她们引导女子们前往安全的地方，有些人不听话，还打砸起这里的一切。
一个女子推动“神像”，“神像”轰然倒塌碎成了粉末，突然，远方传来了悠长的钟声，那个女子一惊，脸上带着害怕的情绪。
“皇帝崩了。”沈桃的表情严肃道。
①“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两汉佚名《行行重行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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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尘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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