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直坐到天黑才散场。
丹木揉了揉僵了的肩，道：“棠海，你看师兄师姐他们，亲徒都要进《山鬼册》了，你今年也没打算办拜师礼吗？”
“丹木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可曾见过我闭关时是什么样的吗？”棠海不答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丹木没见过。
棠海闭关期间不见人，连亲徒也不能进去，即便对丹木宠爱有加，这条线也没挪过半分。
有一次丹木路过棠海闭关的木屋，从里面听到了细碎的呜咽和喘息，担心棠海出什么事，就想破开棠海设的结界去看看，可棠海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朵海棠花飞出屋，带来了棠海的口信：
“不许进来。”
声音听着并无异常，丹木只好作罢。
“这和你收我为徒有什么关系？”丹木不解。
“即使《山鬼册》每年都在增厚，我闭关的时间每年都在减少，可闭关的苦楚却不减半分。”棠海道。
丹木明白了，棠海不想让自己承受这份痛苦。
“可师兄师姐不也一样吗，他们能行，我为什么不行。”丹木不服，他看上去有那么脆弱吗，这点事都承担不了。
“不一样的，本该分给他们的痛苦我承担了一半，他们就不会太疼，可后来我才知道，该谁担就只能谁担，这是阎王爷的规矩。”
“所以呢？”丹木还是没明白。
“你是我最后一个亲徒，该分给你师兄师姐的没分出去，最后都会报应到你身上。”棠海转头看向他，“这是师父的失误，不能让你承担。”
丹木不清楚棠海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也许是在棠海第一次提出要收他为徒的时候，那时棠海去了趟冥府，回来就再也没提过收他为徒的事。
“我不怕的……”丹木道，“即使让我承担师兄师姐没承担的，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棠海轻笑一声，叹口气，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有怨言，所以不给你办拜师礼，我说过了，这是我犯的错。”
“可若是这样，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山鬼。”丹木着急道。
“快了，等到《山鬼册》厚到足以抵消我虚弱的时日，就给你办拜师礼。”
丹木等了十几年的答案轻飘飘摆在了他面前，可还是让他喘不过气，让他难以接受。
他知道棠海只是好心，希望自己的徒儿能不受虚弱期的困扰，可不曾想好心办了坏事，轮到丹木才发现自己做了错事。
所以在丹木这里，棠海为了弥补过错，只能选择不办拜师礼，这样就不会给丹木赐福，丹木也不用承受虚弱期的痛苦。
可丹木不在乎，错也好，对也罢，他都可以替棠海承担的。
但是在这种事上，他永远犟不过棠海。棠海说不让他担，就一定不会给他办拜师礼。
这么看来，他从前的担心也和棠海的解释搭上了边，只不过不是棠海身体抱恙不能完成赐福，而是想护着他才不赐福。
“可我不想要你一直护着，明明你给我赐福就可以好受些，你知道的，我不想……”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丹木后面的话被棠海打断了。
“丹木想什么我知道，但我是师父，你要听我的。”棠海淡淡道。
这是第一次，棠海用师父的身份压他。
丹木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似的，喘不过气，疼得他想哭。
“下次闭关，你到屋里陪着。你的心思是好的，但我和你一样，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过失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如果我在一开始就让你师兄师姐分去了该分到的，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拖着不给你赐福。”棠海道。
棠海让他下次陪着闭关，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可丹木不是那种人，看了只会更心疼，更想替棠海分忧。
“棠海……你知道这样行不通的。”丹木轻声道。他还是不想放弃，棠海最吃软磨硬泡这套，他再试试说不定棠海就能松口。
“小丹木，任何事都可以商量，只这件事不成。每座山的山鬼虚弱期不同，是为了一山遇难可以有旁的山来支援，可在最初，我闭关的时候你师兄师姐一样要闭关，他们成了旁山的主座后，闭关时间才和我错开。”
如果丹木非要和棠海一起担，就意味着这段时间定天山无人看顾。
“所以他们的拜师礼也不是在同一时期办的，总要有人能在我闭关的时候扛事，不让你承受虚弱期的苦，不意味着没委于你大任。”
棠海说完这些，一直看着他的眼神挪到了桌子上，眼中的情绪丹木看不见了，但在这之前，他分明从棠海眼中看见了几分凄然。
这个理由让丹木无话可说。现在定天山就剩下他和棠海，的确需要他在棠海闭关期间去担别的责。
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过了许久，丹木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棠海叹气道：“本来我打算在办完拜师礼后再将这些告诉你，可没想到今年碰上月见和蒲迎都要入《山鬼册》，再加上你也已经及冠，对此事耿耿于怀，再不告诉你，你怕是要憋屈疯了。”
棠海说的一点不差，他真的要为这件事郁闷坏了，可不知道为何，知道了缘由他也并没有多开心。
他改变不了现状，只能接过棠海的好意，只能接受棠海的安排。
解释来的太突然，他甚至想过棠海还会和以前一样糊弄过去，可棠海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丹木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这事一点商量都没有。
“好了，不要愁眉苦脸的了，该到睡觉的时候了，白日睡了那么久，困不困？”棠海抬抬手，把小人叫过来收了桌上的狼藉，起身拍拍丹木的肩，问道。
“不困。”丹木也站了起来。刚刚聊了那番话，困是不可能的。
“那成，不困就去把你东西搬过来。”棠海说着就往屋里走去。
什么？！搬过来，搬棠海屋里？说的要他陪着真是真的啊？
“等等！”丹木往前急走两步，伸手扯住了棠海的外袍，谁料棠海只是虚搭在身上，根本无法让他借力，他没站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糟糕的是，他的手没来得及松开，抓得太狠，连着棠海里面的腰带一起扯了下来。
丹木双手撑地才没毁容，揉着手腕站起来的时候看见棠海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他再定睛一看，手里攥着的可不仅是外袍。
棠海拢了拢里面的衣服，回头瞧他，像是被气到了，笑都有些无奈：“急什么，要是想求证我这件衣服脱掉后有没有穿里衣，大可直接问我。”
“不是，我……我不小心的。”丹木手里拿着物证，简直百口莫辩。
棠海转过身，一手抓紧胸前的衣服，一手伸到丹木面前，道：“还不舍得放开呢？给我吧。”
其实棠海根本没必要抓着衣服，因为外袍是丹木怕他冷让加的，除去外袍，外面这件衣服即使没有腰带也能挡得差不多，况且丹木也不是没看到过棠海只穿里衣的样子，温泉都一起泡过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没什么不能看的。
如果不是丹木藏了别的心思，一定不会把棠海的行为想成被登徒子轻薄的姑娘守着自己的清白。
“咳。”他一噎，赶忙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再把外袍塞到棠海手中，眼观鼻鼻观心，尬笑一声，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字面意思。”棠海只取了腰带重新系上，外袍搭在臂弯，笑了笑，又道：“嫌麻烦可以只搬被子枕头过来。”
丹木抓了把头发，结巴道：“知，知道了。”
“只拿枕头也行。”
丹木落荒而逃。
完了，他真要栽在棠海手里。
他一路跑向自己的屋子，途经炬归的住处，眼一斜就看见炬归还没睡，站在院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丹木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刚狼狈的人不是他一样。
“哎师弟，你怎么才回来。”炬归也看见了他，招手道。
“跟师父说了会儿话。师兄你站这里做什么？”丹木避重就轻道。
“等蒲迎啊，那家伙指定沉迷修习，连时间也忘了。来之前给他指过路了，我等等他，免得他怕认错院子不敢进来。”炬归笑嘻嘻道。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师兄你往门前放朵菊花，再给蒲迎传个信不就好了。”丹木自作聪明道。
说他自作聪明一点也不过分，下一秒炬归的笑就尬在了脸上，眼神四处乱瞟，咳了两声，道：“无事，反正我也闲，好久没看见定天山了，也好回忆回忆。”
丹木想到的法子炬归自然也想到了，但耐不住他自己想等人，师弟真是挺迟钝的。
炬归摸了摸下巴，打量似的看看丹木，轻嘶一声，眼睛一亮，眯着眼睛拉过丹木的手，道：“我给你看看手相吧，你师兄最近刚学的。”
炬归会不会看手相丹木不知道，但对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要干好事。
丹木心知肚明，但也没拒绝。
炬归摸摸他的掌心，讶道：“哎呀呀，师弟你手心怎么还有薄茧，干什么粗活了？”
说来话长，山鬼只需练法术和心性，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比姑娘家保养的都好，可丹木不走寻常路，郁闷的时候就喜欢耍剑，时间久了，手上就有了层薄茧。
“没干粗活，玩剑玩的。”丹木长话短说道。
炬归啧啧两声，装模作样看了半天，终于道：“师弟，你最近有桃花，注意点吧，多留心身边人。”
他不会看手相，但他也不是瞎说，师弟都快掉坑里了还乐在其中，他这个做师兄的得提醒提醒。
“……”丹木抿抿唇，有些好笑。
他身边除了棠海就是他们，谁拎出来都不像他的桃花好吧。
“师父，你又给人乱看。”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齐齐抬头，蒲迎正向这边走来。
他抱拳道：“师叔好。”
丹木点点头。
“师父他前两日就这么和我说过，不用放在心上。”蒲迎道。
才多久没见，丹木怎么感觉蒲迎一下子变成熟了，他对蒲迎的印象还停留在碰见恶灵那日，那时需要炬归护着，怎么现在瞧着这性子有点向棠海靠近了。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瞎说！”炬归急得脸都涨红了，冲丹木摆摆手，道：“我真没瞎说，师弟你别不信啊。”
丹木被逗笑了，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其实他很难信炬归说的是真的。
炬归是个人精，什么都看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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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山鬼集会探真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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