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亭子的路上，桔梗惴惴不安地问丹木道：“金凤仙，师祖会不会怪罪于我？”
金凤仙？丹木竟不知自己何时还有外号了，就因为自己拿了凤羽作法器？
桔梗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没脑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棠海生气了，不怪罪才奇怪吧。更何况以前就算是有山鬼犯错，棠海也从没有单独叫出来过，直接在集会上解决了。
丹木直觉这件事可能不简单，不然棠海也不会这么生气。
若是没能力，做什么还要收徒，可若是说桔梗没能力，茶闵都被教进《山鬼册》了，这样负责又不负责的师父他没见过。
这个问题丹木不好回答，只道：“这我也不知了。”
两人很快看到了亭子，棠海还没到，只有五彩鸟踩在石桌上梳理它的羽毛，看见丹木过来，扑扑翅膀飞到他肩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鸟今天发什么情，以前只见五彩鸟对棠海这么亲近。
口哨声从背后响起，丹木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棠海来了。五彩鸟在他肩头跳了两下，飞去了棠海手上。
“师祖。”桔梗行礼道。
棠海越过她去石凳上坐着，招呼丹木也坐过来后才道：“起来吧，坐。”
桔梗起身后没有抬头看棠海，嗫嚅半天才道：“师祖，我不坐了。”
棠海没继续要求，直接问道：“谁让你这么教徒弟的？”
丹木看向棠海，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棠海这话的意思是桔梗这样做是受人指使？
棠海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朝桔梗抬抬下巴示意他好好听桔梗说话。
桔梗刚张口，话还没说出来，棠海又道：“不要跟我说是按照姜荷教你的方式教的，我不信。”
桔梗哑声了。
“好处呢？”棠海继续问道。
“没，没有好处。”
棠海抱臂看了桔梗一会儿，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图任何东西，单纯想害人命？”
“不是的，我……没想害茶闵。”
“你说的对，不然也不会给茶闵赐福，也不会让她入《山鬼册》，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也不是想害她性命，那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在自创功法，可惜失败了。”棠海慢条斯理道。
桔梗咬了咬唇，没否认。
“年轻气盛可以理解，那为什么不拿你自己当练手的，要让茶闵去练？我可以认为你这么做是因为自私吗。”棠海道。
现在大多数山鬼练的功法都是棠海亲身练过后挑拣出来最好的，摒弃有所伤害的才得来的，桔梗若是拿茶闵验证自己的功法是否可行，的确够自私。
“不，不是，我……”桔梗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想回答可以，下一个问题，我记得姜荷的书阁里并没有与自创功法相关的书籍，谁教你的，从哪学的？”棠海问道。
各山主座书阁里的书都是有讲究的，不放民间流传的话本子和杂书，只放有用途的书，这些书有的是棠海所写，有的是他从别的地方得来的秘籍，但只要进了书阁，棠海就都记得。
四大旁山的书都是从棠海书阁里运出去的，棠海说没给姜荷那就是没给。
民间流传的修炼功法很多都不可信，桔梗如果不去旁山借书，别说自创的功法会不会害人了，就算练上个大几年也不见得有效，所以桔梗一定不是从民间得来的书。
“我……”桔梗还是不肯说。
丹木都替棠海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提醒道：“你不说师祖也会查出来，在这儿支支吾吾没用，不如大家都省点事，趁早解决了问题才好。”
桔梗双手绞着衣摆，眉头皱得更紧了。
丹木也没说重话，桔梗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眼里水雾弥漫，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他其实并不烦女孩子哭，可他什么也没干，倒是桔梗一直在这儿浪费时间，一时有些无语。
棠海并未理会那些示弱的泪水，声音冷冷道：“北迦山，还是西平山？”
桔梗扑通一跪，朝棠海磕起头来：“求师祖宽恕，桔梗知错，不该偷神龙鸣的书册，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师父高看我一眼，我真的没想害人，一开始还好好的，茶闵进步很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师祖救救茶闵，求师祖宽恕——”
白雾散出，垫在桔梗头下将她托了起来，她睁着泪汪汪的眼看向棠海，只看到端坐在位上的人一脸平静，连刚刚的愠色也消失不见。
“知道为什么茶闵会走火入魔吗？”棠海问道。
桔梗哆嗦着摇了摇头。
“速成的功法一开始练的确很有效，入门快进步自然明显，可速成就意味着没有打牢基础，随着法术日益增进，凡人之躯岂能容纳？”棠海收回白雾，淡声道。
想成为山鬼，必须先改凡人之躯，否则法术会让凡人爆体而亡，难怪茶闵会走火入魔。
“就算是我亲自教的徒儿，最快十年才有进《山鬼册》的资格，其中六年都在筑基，茶闵才练了多久？你入了《山鬼册》后不过三年她便也入了，你是觉得我的徒儿中没有天赋异禀之人？这么会教，怎么不多教几个。”
棠海这番话算得上刻薄了。丹木从未见棠海这样说过话，就算是教训人，棠海也从不这样直白、不留情面，这次桔梗是真的踩到棠海的底线了。
“当时我还奇怪，居然有这种天赋的奇才，你以为你在帮她吗，你这是在害她！茶闵还是凡人之躯你知不知道！”棠海提高了音量。
凡人之躯进了《山鬼册》，若是让阎王爷知道，定要问责棠海，丹木皱起了眉。
“你作为她的师父，是当真不知道她是凡人之躯，还是故意隐瞒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你不必收徒了，下山去吧。”
最后一句话棠海还是选择了委婉的说法，没有直接让桔梗滚蛋。
桔梗一听只觉五雷轰顶，跪在原地滞了半晌才恸哭起来：“求师祖宽恕，我不想下山，我不想下山，求您了，桔梗知错，再也不会了，再也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次吧。”
棠海没有一点心软，起身从桔梗身边路过，脚边的绸缎蹭着桔梗伸过来的手滑过，没被抓住分毫。
丹木叹了口气，起身将桔梗扶起，道：“师祖心意已决，你就算磕破了脑袋也没用，不如体面些，去找紫衣罗刹领银两吧。”
为了不让被赶下山的山鬼当乞讨的废人，各山主座都会发救济的银两和粮食，再为他们谋一条生路。
桔梗踉跄几步，扶着石桌，声音都虚了：“多谢金凤仙。”
丹木跑了几步追上棠海，回头看桔梗没跟来，才道：“别气坏了。”
棠海脚下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蓦地笑了一下，放慢脚步道：“不至于。不过这事也赖我，当初觉察不对的时候就该好好问清楚，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这事，往后记名还得多加一项，我要看看时间，对不上的要多加留意。”
“别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揽，明明就不是你的错。”丹木不满道。
棠海眉间的阴郁一扫而散，笑道：“还是小丹木最心疼我了。”
丹木被棠海说得不好意思，掩唇咳了一下，道：“阎王爷那边怎么办，会不会怪罪你？”
“不会，没酿成什么大错，阎王爷不会过问。若是茶闵能调整过来自然是最好的，那姑娘天赋也不错的。”
不会就好，丹木只关心这一件事。
“那茶闵以后就算是姜荷的徒弟了？直接升了一个辈。”他问道。
“若是月见和姜荷没意见，这样也成，之后再问问她们吧。”
“最后你也没问清缘由就赶桔梗下山了，这样好吗？”丹木有些担心棠海的名声，从前都是在大殿上说清前因后果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说不清的，嫉妒之心本就不好说，只论桔梗做的事，这个决定是没有问题的，可按她说的，想让姜荷高看她一眼，旁人听了要以为姜荷偏心月见，月见刚还魂，又要进《山鬼册》，不管怎么样，最后都理不清。”
“所以集会上只说桔梗研究功法的事，不说为何吗？”
“嗯。这么听来，丹木是不是也觉得我偏心。”棠海笑笑。
“我不这么觉得，姜荷师姐身为南明山主座，若是被人污蔑，不利于南明山上山鬼的凝聚，这是一个权衡利弊后的决定。”丹木有板有眼道。
棠海似乎很满意丹木的回答，笑得眯起了眼，道：“丹木也具备了一个主座该有的眼界，可惜没有多余的山分给你，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待在定天山了。”
“不委屈。”丹木立马道，说完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一个耽溺安隅、不思进取的人，立马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打理定天山的事务。”
棠海噗嗤笑了出来，道：“知道了。”
回到棠海院子的时候，丹木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墙角的姜荷。师姐大概是在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到他们回来了，直到丹木把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她才猛然回神。
“师父，你可算回来了，那个，桔梗被赶下山了？”姜荷小心翼翼问道。
“嗯。”棠海点点头。
“我知道她干的这事有违道德，可南明山的事务几乎都是她在打理，小姑娘练到现在也不容易，您看有没有什么将功补过的机会？”
棠海安静听姜荷说完，随手扔给她一条素帕，道：“擦擦汗吧，刚见了桔梗就跑过来的吧。”
丹木顺着帕子的方向看过去，没有绣海棠花。棠海惯用的是绣了花的，也不知道哪里装的这么多素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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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问仙术求旁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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