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被像宗明旌这样不可高攀的贵人,如此温和的对待,老妇人有点不敢相信,愣了几下后,她才堪堪回过神。
老妇人她急忙将手中已经握出汗渍的瓜子甩掉,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冲宗明旌回了个礼,随即说道:“小公子,一看您就是皇城地界来的,您有所不知,这黄老头和那两个女娃,根本就没有关系…”
“说起来,他也是心肠好…两个女娃倒真是孤儿,她们家中遭了变故,只剩姐妹两人了,一月前携带一个老妪仆人前来我们云安投奔一远方亲族。”
“谁知亲人没找到,那老仆人倒是突染恶疾走了…两个女娃倒是个懂事感恩的,想给老仆人一个安身之所,便用仅剩的积蓄给老仆人买了棺材墓碑让人土为安。”
“如此便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支撑两人素日的开销,后来连平日的吃食都成了问题,这么娇娇的小女娃娃,哪里来的门路讨生活…”
“这老头子的妻儿也都走了,也是个孤家寡人…他呀,就是个破落的说书人,常年在主街的那个李记酒馆附近说书,那次他偶然遇见这两个女娃被客栈赶了出来,两人无处可去挤在破草堆里取暖…见她们可怜,黄老头便将她们带回了自己家。”
“…可他自己都是光棍白条,平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有闲钱在养两人,几人便想着出来卖艺赚点钱。”
“两个女娃会些乐器,他肚子里有墨水,揽客的法子倒也是有趣,也能吸引些人…”
“这么一来,日常支出才得以勉强维持下去。”
“只是咱们大兆有严格律例,若是想要收养没爹没娘的孤儿,必须要去官府留册登记才行…”
说到这里,老妇人忍不住满口唏嘘的叹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没止住的瞥了一眼那处。
又顿了两下后,老妇人才口若悬河的继续说着:“…若是要去留册登记,这头一个便是要晓得这两个小女娃的身份籍贯,这样一来是确认她们的身世清清白白,没有龃龉,二来也是为了她们好,可以查对一下是否还有其他在世的族亲。”
“可偏偏别说是官府发放的出生隶了,就是能证明她们是哪里籍贯的文书都没有…”
“这么一来,事情便复杂了许多…她们一不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二更不是蹒跚学步,不会说话的孩童,自然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法子,比如为她们重新拟写新的出生隶。”
“若不是她们年龄还小,确实不像是什么官府留册需要抓捕的有罪之人,不然恐怕这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如此官府也就不能为他们留册登记了,云安镇又不是边城那些偏远城镇,不可能长此以往的任由他们就这么糊弄下去…最后也只能将两个女娃当做无亲无故的孤儿处置。”
“不过…她们两个肯定又和官府以往所处置的那些孤儿不同。”
“她二人不聋不哑,不瞎不傻,也不是疯儿病儿,又是及笄前后的女娃…多半最后不知道会被安排到什么地方去讨生活,熬个几年便没了生死消息…”
“老婆子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妇人都知道的事,黄老头又怎么会不知道…就这么,两方僵持了都快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也是看他们太可怜了,这位典吏陈大人才一直都没有下狠心…”
宗明旌听完始末,心底怔了怔,他又抬眼看了看那两个少女,随即眉梢微挑,一脸了然的嘀咕着:看来是有什么绝不能说出口的隐情啊…
他正思索着什么时,一道有些气急又无奈的男声,不耐的吼道:“…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可告诉你们,这是按律例处置,若是你们在不给我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说的十分不留情,顿时就引得四周议论纷纷…
两个少女低垂着眉,不言不语,老人则是一脸的不忍和为难,轻叹了一口气,他终是抬眼去看刚刚那声音的主人,带着些许祈求的眼神。
声音的主人便是老妇人口中说的典吏陈大人,陈典吏一眼便看出了老汉的意思,一下被气的不轻,没忍住,他语气不太好:“黄老头…不是我不帮你,大家都是祖祖辈辈的云安镇人,若是能帮,我陈某人怎么会不帮,你也不想一想,你能带着她们安安稳稳的生活这么久,都是谁在背后给你们行方便…”
“…我陈其帜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可那天你跟我去县衙时也听见了,我们大人说了,若是交不出出生隶,她们就只能被当做黑户孤儿,便只能跟我们走。”
这话一出,老人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略微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声音哽咽又带着点无奈:“看来我们爷孙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陈大人说的不错,你们没有出生隶,按照律例我确实没法子为你们登册上户…今日你们便和大人走吧,官府会给你们好生安置的,别担心。”
一听他这话,两个少女顿时如临大敌,其中一个甚至憋不住,已经轻声的抽泣起来了,另外那个稍微年长一点的虽同样是一脸惶恐,却还是强迫自己看着老人,语气轻柔又僵硬:“爷爷…这些日子我们姐妹二人多亏您的庇护…您就是我们的爷爷,您好生照顾自己,您放心,日后我们定会回来的…”
这一番话让四周一众的人都觉得心头眼里酸酸的…
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出声劝说了:“陈典吏,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你看看他们三人这样的情况,怎么忍心分开他们…就看在大家都是云安的就让这事这么过去吧…”
“是呀陈典吏,说的是这个道理啊!”
“对的呀,说的对…莫要为难他们了。”
这陈典吏一开始本就不愿来接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差事,可县衙里那几个,对这事都不屑一顾…
当家的大人又说这一片是他的住家地,他来最为合适,他不敢反驳,只能接手,却没想到这事这么的繁琐且难搞。
见一众的人都来反驳制止自己,仿佛自己是个什么天理不容的大恶人,陈典吏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一个没忍住,他怒瞪着眼睛,恶声恶气的吼着:“都给我闭嘴…到底是我办案还是你们办案啊,一个个不去管你们自家那点破事,都在这儿杵着,闲得很啊!!”
虽无品级,但毕竟是县衙的,众人被他吼的还是有点不敢在说话了…
宗明旌眼眸微顿,有些随意的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淡笑着上前一步,看着那位陈典吏:“这位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大兆的出生隶…可多的是处置的法子啊…”
这一瞬,在场的人顿时就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全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众人本以为又会听见陈典吏的“不客气”,可是没想到,他虽一脸紧绷,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宗明旌今日是要去见苏家人,不仅打扮的贵气得体,就连素日长公主强制令其佩戴的贵重佩饰他今日也带着,怡然是一副高门贵公子的样子。
就连方才那老妇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同,更何况是陈典吏这种在官场上的人…
陈典吏平日见的跋扈贵公子不少,所以一眼便断定宗明旌的身份不简单,但这还不足以让其收敛怒火,让他收敛的原因还是因为宗明旌的那句话…
官场上讨生活的人,大多心眼都不少,而且十分敏锐,最擅长的就是掌握平衡,谁都不得罪。
宗明旌这话虽是似是而非,朦朦胧胧,但很难不让陈典吏多想了一点…
盯着宗明旌,陈典吏心里略发毛,他使劲的盘算着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莫非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吗?
大兆先祖是于山河分崩离析中建立政权,出生隶也是于建朝初夕开始实行的,任何朝代,一种律例的实行,最初开始的时候都不会如想象般毫无差错,尤其是一个新朝时期。
最初开始实行的那几年,各地时常会出现因为各种原因而拿不出出生隶的情况,新朝新代,为避免民心动乱,大多不会挨个细细追究缘由。
那个时期就有明文规定,一旦出现丢失或是损毁出生隶的这种情况,只需要去各地专门管理籍贯人口的官府机构,同里面的办事官员说清楚情况,在重新办一份即可。
若是在你出生的籍贯地补办,有熟人旧友作证,更是水到渠成,若不是籍贯地,只要你口中的地界在地籍记录册上有记可寻,你也不是什么官府在案的有罪之人,大多不会过度为难。
只不过随着后来大兆国力强盛,老百姓的日子慢慢富足平静起来,不必在常年颠沛流离了,大多都过起了安稳的日子,丢失和拿不出出生隶的情况也就越来越少了。
这么一来,“补办”出生隶的这种情况也就慢慢的退出历史舞台了。
但这个法子,却还是依旧存在的,至少没有明文的律例说废除了…
这就是这位陈典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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