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燃的喜房内,龙凤呈祥的锦缎从雕花梁上垂落,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映得满室通红如燃。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混着胭脂水粉的甜意,却压不住苗芃黍心头那点若有似无的滞涩。
她端坐在描金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少女凤冠缀满珍珠宝石,压得鬓发微微下垂,霞帔下摆的金线绣纹拖在描金踏板上,针脚细密得能看见凤凰羽翼的每一片纹路。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绞着霞帔衣角,那点藏在眉梢的轻愁,像被烛火熏出的薄雾,散不去也化不开,连铜镜都似映出了她眼底的茫然。
苗砚禾站在她身后,望着镜中女儿的身影,喉头微微发紧,心中五味杂陈。他昨夜几乎未眠,在书房翻出当年妻子唐妍娇留下的旧帕子反复折迭,帕角的栀子花纹早已褪色。此刻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连背脊都似乎比往日佝偻了些,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为人父的不舍。
“黍儿。” 他声音带着晨起未散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抬手想抚她的发鬓,指尖却在距她半寸处停住 —— 眼前的姑娘,还是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怎么突然就长大了,还要穿上嫁衣,嫁作他人妇?最终,他只是轻轻拂过她肩头颤动的珍珠流苏,指尖触到冰凉的珠串,语气里满是怅然:“今日过后,你便是岳家妇了。往后在将军府,不比在家自在,凡事要多留心。”
苗芃黍望着镜中父亲霜白的鬓角,那白发比上个月又多了些,她眼眶猛地一热,声音发颤:“爹爹。”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只化作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依赖。
“是爹爹对不住你。” 苗砚禾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言说的愧疚,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当年若不是为父执意进京赶考,想给你们娘俩挣个好前程,也不会让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跟着药王在山里风里来雨里去地采草药,跟着江庄主起早贪黑地练功夫,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又让你受这赐婚的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指腹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紫檀木锦盒,那盒子是他特意请木匠做的,上面雕着苗芃黍最爱的兰花,“但逐光是个好孩子,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时,为父便教过他。他性子是冷硬了些,却最是重情重义,绝非薄情寡义之辈。去年边关雪灾,粮草送不进去,他把自己的棉衣拆了给伤兵做绷带,自己裹着破旧的毯子守在城楼上,冻得嘴唇发紫也没说一句苦。这份心,错不了,他定会护你周全。”
烛火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起,映得他鬓边白发愈发清晰。“黍儿,你在江湖长大,自由惯了,喜欢在山里跑、在溪边练剑,突然被困在将军府那样的深宅大院,定是难受的。” 他望着镜中女儿泛红的眼眶,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但夫妻之间,贵在真心换真心。岳鸿征虽不善言辞,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话,却最是可靠。你待他真心,遇事跟他好好说,他定会把你护在羽翼下,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说着,他打开紫檀木锦盒,温润的玉光瞬间漫开 —— 里面是支凤穿牡丹玉簪,簪头的凤凰羽翼雕得细腻逼真,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尾羽垂着的三粒细碎珍珠,是他托人跑了三趟江南才寻来的,颗颗圆润,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拿起玉簪递给她:“岳家不比寻常人家,将军府规矩多,府里还有老夫人,你性子直率,有话藏不住,往后遇事要多忍让三分,可也不必委屈自己 —— 若有人敢给你气受,哪怕是岳家的长辈,你也尽管告诉我,爹爹替你撑腰。”
烛光映着他眼底的泪光,连跳动的烛火都似在轻轻颤动。“若真受了委屈,记住,太傅府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他声音带着哽咽,指腹轻轻碰了碰苗芃黍的脸颊,“爹爹已跟管家交代过,你住过的西厢房,被褥总要晒着,窗台上的兰花也得按时浇水,你随时能回来住。为父永远是你的靠山,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爹爹都在。”
苗芃黍握紧掌心的玉簪,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霞帔的金线纹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爹爹,女儿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昨日父亲偷偷塞给她的二十两碎银,他当时还压低声音说 “拿着防身,嫁人了也得有自己的小钱袋,想买点什么不用看别人脸色”—— 原来在父亲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被惦记、被呵护的孩子,哪怕她早已能独当一面。
“傻孩子,哭什么。” 苗砚禾笨拙地为她拭泪,粗糙的指腹擦过她脸颊,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动作生疏却满是温柔,“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该笑才对。当年你娘亲嫁给我时,也攥着帕子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后来她总说,日子久了,粗茶淡饭里也能熬出甜来。你和逐光虽说是圣上赐婚,可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们慢慢相处,定会好起来的。”
他退后一步,仔细整理着苗芃黍的霞帔领口,把歪了的盘扣重新扣好,又把垂落的流苏理得整整齐齐,像是要把所有细节都照顾到,生怕女儿带着半分不妥嫁过去。
“岳家家规森严,但你是我苗砚禾的女儿,不必怕任何人。” 他语气突然坚定起来,眼神里满是为人父的底气,“若岳鸿征敢欺负你,为父便是拼了这太傅的官职,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进宫求圣上为你做主,定要为你讨回公道。咱们洛家虽不比岳家手握兵权,却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无人撑腰。”
喜娘在外高唱 “吉时到 ——”,声音穿透红烛暖雾传进来,带着喜庆的调子,却让喜房里的不舍更浓了几分。苗砚禾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凤冠再华丽,霞帔再精致,也掩不住她眼底那点淡淡的落寞。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厚重的衣料传过去,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却只说出一句:“去吧,喜轿来了。记住爹爹的话,好好过日子,也…… 常回家看看。”
转身时,他的背影佝偻得更厉害了,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红烛的光落在他身上,像给这份不舍镀了层暖光,却也让他鬓边的白发更显刺眼。
苗芃黍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忽然想起昨夜的月光下,父亲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婉儿,咱们的女儿明日就要嫁个好人家了,那孩子踏实可靠,定会好好待咱们黍儿的。你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掌心的玉簪还带着父亲的温度,苗芃黍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 —— 从踏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要翻开新的一页,从太傅府的小姐,变成将军府的少夫人。但父亲的牵挂与叮咛,会像这喜房里的红烛暖光,陪着她走过往后的每一步,无论前路是喜是忧,她都能勇敢地走下去,因为她知道,永远有一个人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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