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清晏城,从破晓起就被喜庆的红色浸染,连晨雾都似裹了层胭脂,泛着暖融融的光。将军府朱漆大门上的烫金 “囍” 字映着朝阳,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门前两尊石狮子披了大红绸,绸带垂到地面,风一吹便猎猎作响;沿街的老槐树上挂满红色布带,上面写着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的吉语,布带翻飞间,似无数红蝶振翅,将整座城都裹进了欢腾里。
十里红妆从将军府绵延至太傅府,描金箱笼堆叠得比人还高,里面装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抬轿的轿夫穿着簇新的红衣,脚步稳健;吹鼓手们鼓足了劲,唢呐吹得震天响,锣鼓敲得人心发颤。围观的百姓摩肩接踵,连街边酒楼都挤满了人,屋檐上更是爬满了攥着糖葫芦的孩童,小脸蛋被朝阳映得通红。这场仅次于皇家的盛大婚礼,让整座清晏城都浸在喜气里,连空气都飘着甜意。
大燕百姓向来敬重岳鸿征 —— 这位十二岁便随父出征、护得边境十年安稳的少年将军,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守护神。如今英雄成婚,百姓们更是早早地守在街边,踮着脚翘首以盼,连街边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停了话本,揣着折扇凑在人群里,等着看迎亲队伍的盛况。
终于,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与唢呐声由远及近,像惊雷般滚过街道。迎亲队伍的红幡先探出头来,幡面上绣着 “墨府迎亲” 四个大字,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队伍前方,岳鸿征骑着一匹头戴大红花的白马,那马通体雪白,鬃毛被梳得整整齐齐,还系着红绸。岳鸿征一袭大红喜袍,玉冠束发,腰间系着玉带,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此刻盛满笑意,连眉梢都染着暖意,整个人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冷硬,多了几分新郎官的温柔。
“祝大将军与少夫人早生贵子!”“愿将军夫妇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祝福声浪此起彼伏,百姓们争相往前挤,想离这位英雄更近些。岳鸿征在马上朗声应着,向两侧百姓抱拳致谢,动作潇洒利落,引得街边女子阵阵低呼,手中的手帕抛得漫天都是。
而街角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里,宋清砚独自倚在窗边,面前的梨花木桌上,空酒坛已堆了三坛,酒液顺着坛口往下滴,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捏着那枚双鱼玉佩,那本该是他求娶苗芃黍的聘礼之一,此刻却硌得他掌心生疼,冰凉的玉质传到指尖,蔓延到心口,满是酸涩。
楼下的唢呐声像针扎进耳朵里,尖锐又刺耳。红绸装饰的喜轿缓缓经过醉仙楼楼下,轿帘上龙凤呈祥的纹样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像一团烧在他心上的火,灼得他生疼。他死死地盯着那顶喜轿,目光像要穿透轿帘,看看里面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 她今日一定很美,凤冠霞帔加身,定是世间最动人的模样。 他抬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间滑下,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涩意。视线死死追着那顶喜轿,连轿帘被风吹起的一角都不肯放过 —— 他多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看看她今日是否笑得开心,看看她是否愿意嫁作他人妇。直到喜轿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的指节仍死死攥着杯柄,泛出青白,连骨节都清晰可见。
“客官,您都喝三坛酒了,再喝可就醉了。” 店小二又端来一坛新开封的女儿红,见他脸色苍白,眼底满是红血丝,忍不住小声嘀咕,“今日是大将军大喜的日子,全城都在庆祝,您该多沾点喜气才是,别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宋清砚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痛苦与落寞像寒冬里的冰,吓得店小二讪讪地退了下去,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 “不开心的客官”。
窗外的喧闹渐渐远去,唢呐声、锣鼓声、百姓的欢呼声慢慢淡了,醉仙楼里只剩下宋清砚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酒液滴落在桌面的 “滴答” 声。他闭上眼,坤宁宫的冷檀香仿佛又飘到了鼻尖,那股清冷的香气,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那日,他拿着准备好的聘礼去见皇后姑母,想求姑母成全他与苗芃黍的婚事。可姑母一见到聘礼,就怒不可遏地将锦盒摔在地上,紫檀木锦盒 “啪” 地一声裂成两半,里面的双鱼玉佩滚得老远,撞到柱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姑母的话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他心上:“你竟还敢妄想着娶那个江湖野丫头?岳家世代簪缨,你身为本宫的侄儿,将来要继承岳家的爵位,娶个连宫廷礼仪都不懂、只会舞刀弄枪的女子,是想让满朝文武笑掉大牙?是想让岳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姑母,黍儿她不是‘江湖野丫头’,她善良、勇敢,还懂医术,救过很多人……” 他刚想为苗芃黍辩解,就被姑母厉声打断:“哀家不管她是什么人!你若再敢纠缠,哀家便禀明圣上,废了你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再把你贬去西北戍边,让你一辈子都回不了清晏城!”
杖责的疼痛早消了,可那日他看着聘礼被摔碎、看着姑母决绝的眼神、听着那些冰冷的威胁时的无力感,却像附骨之疽,日夜缠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宋清砚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口灌了起来,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眼角却泛起热意。他想起他受伤期间,苗芃黍跑到大理寺给他敷药,还帮他整理卷宗。有一次,她指尖沾了墨,趁他不注意,偷偷往他脸上抹了个 “小黑点”,然后笑得像只偷了鱼的猫,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还想起,为了帮他抓妙手空空,她在深夜的破庙里蹲守,冻得鼻尖通红,却还硬说 “不冷,我武功好,抗冻”…… 那些温暖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得飞快,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如今想来,却只剩满心的苦涩。
他原以为,他能护她一生一世,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求姑母成全,能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让她成为他的妻子,让她不必再受 “江湖野丫头” 的非议。可终究,他还是没能护住她,只能躲在这醉仙楼里,喝着闷酒,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迫嫁给别人,连一句祝福都不敢当面说出口。
楼下的唢呐声彻底消失了,整座城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将酒壶重重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酒液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喜轿里的她,是否也如他这般,满心都是不情愿?会不会也偷偷掉眼泪?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压下去 —— 岳鸿征是个好人,是个值得托付的英雄,他会护着她的。将军府规矩再多,岳老夫人看着也慈和,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她一定会幸福的,嫁给那样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总好过跟着他这个在朝堂上处处受姑母牵制、无权无势的大理寺少卿。
可心口却像被人掏走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他轻轻摩挲着双鱼玉佩,玉佩上的纹路早已被他摸得光滑,带着他的体温。自嘲的笑意爬上嘴角,眼底却泛起湿意 —— 原来有些相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做 “兄长”;有些情意,哪怕藏了半年、一年,甚至更久,也只能在醉后的泪光里,偷偷地说一句 “往后余生,只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窗外的朝阳越升越高,暖黄的光洒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终于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些藏在心底的、不敢再言说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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