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皇城边缘,万籁俱寂,连巡夜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都仿佛被厚重的宫墙吞噬,只留下风穿过废弃殿宇空洞窗棂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回响。
前朝冷宫遗址,便坐落在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断壁残垣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疯长的野草高及人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经年不散的、若有若无的凄凉。
陆明析依约而至,依旧是那身便于隐匿的玄色劲装,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他隐在一株枯死的老槐树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笼罩在沉沉死气中的建筑群。怀中的墨丸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不同寻常的压抑,不安地动了动,被他轻轻按住。
几乎在他停下的瞬间,身侧微风拂过,江湛醴的身影已然出现。他今日的装扮更为利落,墨色紧身衣勾勒出精悍的身形,外面罩着一件看似寻常、却在月光下泛着极淡哑光的深灰色斗篷,显然是玄机阁的某种秘宝。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江湛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冷意,“外围的守卫是幌子,真正的阻碍,是里面。”他抬手指向冷宫深处,“地气被彻底扭曲,形成了天然的迷障,而且……有‘东西’在活动,非人非鬼,气息与那邪阵同源。”
陆明析凝神感应,果然察觉到前方那片区域的空间似乎有些微的扭曲,灵气流转滞涩不堪,更有一股阴寒邪恶的意识碎片般的精神力量,如同毒蛇般在草丛阴影中游弋。
“能进去吗?”陆明析问。既然来了,断无退缩之理。
江湛醴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傲的弧度:“天下能拦住江某的阵法,还没生出来。”他话虽如此,眼神却无比郑重。他从怀中取出两枚鸽卵大小、剔透如玉的珠子,将其中一枚递给陆明析,“含在舌下,可一定程度上抵御精神侵蚀和迷障干扰。跟紧我,三步之内,勿要远离。”
陆明析接过珠子,入手温润,依言含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顿时从喉间蔓延开来,灵台为之一清。他点了点头。
江湛醴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似乎暂时扰乱了周围紊乱的地气。他当先一步,如同鬼魅般掠入那片扭曲的领域。
陆明析紧随其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背影前行。
一踏入冷宫范围,周围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清晰的残垣变得模糊扭曲,脚下的路仿佛在自行移动,四面八方传来细碎的低语和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疯狂地试图钻入脑海。若非口中玉珠散发的清凉之意护住心神,只怕顷刻间便会迷失方向,甚至心神受损。
江湛醴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某种奇异的气机节点上,巧妙地规避着最危险的精神冲击和空间陷阱。他的背影在迷蒙的雾气中显得异常坚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突然,左侧一片看似平静的草丛中,数道黑影猛地扑出!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由浓稠的阴影和负面情绪凝聚而成,发出无声的嘶嚎,直冲陆明析而来!
陆明析瞳孔一缩,袖中匕首已然滑出。但有人比他更快。
江湛醴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挥,数点寒星自他袖中激射而出,并非射向黑影,而是射向黑影周围虚空中的几个点。
“噗噗噗……”几声轻响,那几道黑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骤然消散。
“是阵法的守护灵,击其核心能量节点即可,勿要与它们纠缠。”江湛醴的声音传来,平稳依旧,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
陆明析握紧匕首,心下凛然。江湛醴对机关、阵法的理解和运用,已臻化境。
越往深处,压力越大。那阴寒的精神侵蚀无孔不入,即使有玉珠护体,陆明析也感到太阳穴阵阵发胀,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扎刺。脚下的地面变得软腻粘稠,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内脏上,令人毛骨悚然。
在一次避开一道无声无息卷来的空间裂缝时,陆明析脚下微微一滑,身形一个趔趄。
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而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当心。”江湛醴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明析微微一僵。江湛醴的手掌很大,指腹有着常年摆弄机关留下的薄茧,温度透过衣料清晰地传来,与周遭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他本能地想抽回手,却在对方沉稳的力道和眼前诡谲的环境下,顿住了动作。
江湛醴也没有立刻松开。他似乎只是为了保证他站稳,但那手掌却并未移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引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绕过一处隐在幻象后的塌陷坑洞。
“跟紧。”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握着他手腕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不再是单纯的扶持,更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牵引。
陆明析沉默着,没有再试图挣脱。在这片危机四伏、五感都可能被欺骗的绝地,手腕上传来的那份坚定而温热的力量,竟成了最可靠的坐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平稳的跳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奇异地安抚了他因精神压迫而有些紊乱的心绪。
两人便以这种近乎携手的方式,在扭曲的迷障中艰难穿行。彼此的呼吸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体温在阴寒的环境中相互传递。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相对完整、却被巨大锁链缠绕封印的殿宇。那殿宇周围的地面,暗红色的阵纹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比毓秀台强烈百倍的邪恶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绝望感。
“就是那里了。”江湛醴停下脚步,松开了握着陆明析手腕的手,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那座被封印的殿宇,“阵眼,就在里面。”
手腕上的温度骤然离去,带来一丝微凉的失落感。陆明析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将那份异样压入心底,同样凝神望向那座殿宇。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墨丸身体僵硬,喉咙里发出极度恐惧的低呜。
“封印很强,但……已被邪阵侵蚀了大半。”江湛醴仔细观察着那些缠绕的锁链,上面布满了与邪阵同源的暗红纹路,“强行突破,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座被封印的殿宇猛地一震!缠绕其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暗红光芒大盛!一股庞大无比、充满毁灭与疯狂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以殿宇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不好!”江湛醴脸色剧变,猛地将陆明析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那件灰色斗篷光芒一闪,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将两人笼罩在内!
“轰——!”
无形的精神巨浪狠狠撞在光幕之上!光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江湛醴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陆明析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看着那瞬间苍白了几分的侧脸,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自身精纯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江湛醴体内!
两股内力甫一接触,竟没有半分排斥,反而如同水乳交融般,迅速汇合,共同支撑起那摇摇欲坠的光幕!
精神冲击持续了数息,才缓缓退去。光幕碎裂,江湛醴踉跄一步,被陆明析及时扶住。
“你怎么样?”陆明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江湛醴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看向陆明析扶住他胳膊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又化为那惯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意:“无妨,死不了。倒是陆大人……这算是投桃报李?”
陆明析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过于亲密,立刻松开了手,移开视线,耳根却有些发热,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江少主为护我而伤,陆某岂能坐视。”
江湛醴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因受伤而有些沙哑,却莫名惑人:“能得陆大人倾力相助,江某这伤,受得值。”
他顿了顿,看向那再次恢复平静、却更显危险的殿宇,神色凝重起来:“阵眼已被惊动,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陆明析点头。刚才那一下,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阵眼力量的可怕,绝非现在能硬闯的。
两人不敢怠慢,沿着来路急速退回。这一次,江湛醴依旧在前引路,而陆明析紧随其后,目光却不时落在前方那人挺拔却微带踉跄的背影上,心中那片名为“江湛醴”的深渊,似乎不再仅仅是需要警惕的谜题,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分量。
直到退出冷宫范围,重新感受到正常流动的空气和月光,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站在荒草丛生的边缘,回头望着那片被无形屏障笼罩的死亡区域,皆感心悸。
“阵眼已确认,接下来,便是想办法破解这九个节点,最终摧毁它。”江湛醴缓过一口气,沉声道。
“嗯。”陆明析应道,目光坚定,“回去后,我会根据今夜所见,重新推演破阵之法。”
江湛醴看着他被月光镀上一层清辉的侧脸,忽然道:“陆明析。”
连名带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明析一怔,看向他。
“下次,”江湛醴的眼中映着月色,深邃如渊,却又仿佛有星光点点,“若再遇险境,不必犹豫,靠我近些。”
说完,他不等陆明析回应,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那句含义未尽的话,和空气中残余的、若有若无的松木冷香,在陆明析心头萦绕不去。
陆明析站在原地,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怀中的墨丸探出头,蹭了蹭他的下颌。
他抬手,轻轻抚过刚才被紧紧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份不容置疑的温度与力量。
“走吧,回去了。”他低声对墨丸说,转身,步履沉稳地融入归途的黑暗。
只是那心跳,却比来时,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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