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千华并指一弹,两道法力卷过,屋内酒气瞬散。
玄女面朝下趴在门前草地,“嘶”地一声歪头,嘴里还衔几根嫩青草。她“呸”地吐出,手指摘净草屑,缓缓睁眼:左边青嫩草地,右边闲游白云,蒙蒙然半晌没回神。
直到一只黑花小猪对她横冲而来,她才豁然坐起,环顾木屋,又回头瞅猪,挠头原地转三圈,嘟囔:“我怎会在这?”
少顷,四人往陨仙河走去。路上玄女一直琢磨此事,越想越觉不对。
“即便喝多,我也该趴桌底,怎会跑到外面?”
凌天不以为意:“许是师姐睡梦中自己爬出去的呗。”
“我爬出去?”
玄女指着自己——指尖离鼻尖半寸,声音卡在喉咙,像被烫了一下。
“小师妹,你听到我爬出去的声音了吗?”
“二师姐,我昨夜也醉了,一睁开眼便听得你在喊我。”
她抽了口气,齿缝发凉,“奇了怪了,我向来睡觉安稳,也从未有梦行之状,怎得就这次就……”
话音未落,目光已先一步探出去——
河雾尽头,那抹皓色背对众人,衣袍被风撑得笔直,她内心陡然生出一丝警觉。
千华站在岸边,负手看三人在河面对剑。
见谁力竭,他便飞身过去将人带上岸。
拎凌天时他是扣臂,带**时他轻轻揽肩,到玄女时则提着后衣领,拎小鸡一般将她丢在岸边。
玄女被摔得一个趔趄,跳脚怒喊:“大师兄,你偏心!”
千华置若盲闻,连眼尾都没给她,身形一掠,踏水而去。
**追到岸边,仰首望那道冷月似的背影,声音低下来:"大师兄……师姐心是好的,言语若冲撞了你,并无恶意,别总针对她。"
千华低低嗤笑,嗓音夹着河风的潮凉:“好?——指她替你搜罗几个嘴巴像我一般的‘温柔小仙男’?”
他回眸一瞬,眸底压着两簇幽火。**被那火光烫得噤声,正欲再开口,皓袖已掠,雪色背影转瞬没入雾色。
又一次,玄女被“拎小鸡”丢回岸边。尾骨震得发麻,她腾地跳起,指着河心那道远去白影,气急败坏吼过去:"以后都不用你捞!昨夜定是你把我扔门外——我就是要给小师妹找小仙男!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随你。”言毕,河面死寂,连回声都被黑水吞尽。千华身形未停,窄袖下的指节微不可察地一紧,下一息,已隐入河雾深处。
凌天与**一左一右拢着玄女,口中劝慰,却句句虚浮。
**垂睫,心口发涩,若不是为她,二师姐与大师兄也不会闹的这般僵硬,可她又忍不住揣度千华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不是不喜欢她的?可现下他这一番闹的怒气又是为的哪般。
后面,玄女留些力气游回岸上,修炼的倒还算顺利,黄昏最后一抹霞色压在水面,玄女咬牙留力,欲再游最后一趟——两米、一丈半、一丈……距岸仅剩两臂时,灵力骤然抽空,身子直直的坠了下去。
“二师姐!”
“二师姐!”
凌天与**刚攀上岸,灵力所剩无几,此时,见那抹红影没入黑水。二人同时扑到岸边,掌心抠进湿泥,抬头望向对岸。
千华负手立在那里,衣纹未动。
**咬了咬牙纵身跳下。
“小师妹!”凌天只抓住她一片衣角,指间落空,跟着扑通一声也沉入河里。
水下无光。
**抓住玄女手腕,最后几丝灵力外泄一空,胸口瞬间灌满冷黑;凌天抓住**肩膀,反被暗流一并拖下。三具身体接连下沉,水面只剩几圈急速缩小的涟漪。
千华眼底那簇幽火“轰”地炸成实质。
下一瞬,玄色水面破开——白衣骤现,左臂一揽将三人同时提出水面;
水珠尚未坠落,他已将**单独扣进怀里。
掌心托在她颈背,指节紧扣肩胛,胸腹相贴,
她湿透的睫毛几乎扫过他下颚。
他怒意未褪,指节仍钳在她肩侧,俯首逼视,嗓音压得极低——尾音却止不住颤:“你要逼疯我吗?”
为何她不信他。
他不过想让玄女尝点苦头,并非不救;仙君闭气尚可撑一盏茶,她却连半息都不肯等,纵身便跳。
**眉心轻蹙,胸口猛地发酸,泪意瞬间漫上:“那你呢?”声音哽咽,却倔强地抬眸,“你这般动怒又是为的什么?你可曾……喜欢过我?”
千华眼底怒色倏然熄灭,缓缓垂下眼眸。掌心从她肩背滑落,一寸寸撤离,转身便走,皓白衣角擦过她的指尖。
**蹲下身,任泪水一遍遍冲过面颊,砸在脚面,悄无声息。
玄女与凌天怔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兄:指节绷得发白,怒意像裂开的冰层,冷极,却烫得人不敢呼吸。
——当夜,小木屋。
玄女盘腿坐在榻沿,长叹:“小师妹,我细想大师兄今日的神情……他心里定是喜欢你的。只是不知藏着什么苦衷,才一味避你。”
**侧过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姐,别再提了……我好累。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好吗?”
“好。”玄女郑重应下,伸手替她掖紧被角。
半年之内,千华迈入帝尊境,余下三人陆续破入帝君境中期,河面对招已能撑到十五式而不坠。
自那日之后,千华不再针对玄女;一切如常,只是三人发觉他越发的沉默寡言,眸底似覆了一层霜,连剑光都映不出半分。
夜半无人时,灵微帝尊的话便在他识海回荡——
“你若踏圣境,必历情劫;你的情劫,亦是她的死劫。无法可解,九死一生。”
他原想,待自己先成圣,便能替她夺一条生路。
可天道铁笔:两千年后,他的圣劫,便是她的死期。
——
百年后,东荒,女床山。
四人立于山脚,抬眼望去,四座山头像被巨斧劈开,各衔一洞,黑气盘旋。
百年间,他们踏遍洪荒,斩祟除妖,早已习惯血与火。
近年邪祟愈发频繁,零星小患亦敢白昼出没,各族惶惶。
三尊有令:凡得踪迹,即刻清剿,不容成势。
千华放出一缕神念,自东向西,将四座秃山寸寸梳过。
茶烟未散,他已收回,眸色无波,抬手在山影里虚虚一点——
“分。”
四人掠向各自洞口,衣褶带起的风惊不起半粒尘。
同往常无二:人、妖尸骨被邪气所附,百岁内的邪灵,不过小菜。
数量虽多,横竖半柱香便可扫净。
只这一次,千华算漏了——
高出他整整一境的邪灵,要避他的神念,易如反掌。
凌天提剑踏入洞口。
幽暗里,灰白的骨架或坐或躺,人形、兽形层层叠叠,像被随手弃置的纸扎。
听得脚步,它们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窝亮起暗红。
剑光未至,骨海已动。
凌天手腕一沉,赤芒炸开,剑风卷成弧月——
“噼啪”连声,前排骨架寸寸断裂。
他左手瞬结地雷诀,指缝泄出灰电,邪魂尚未来得及逸散,便被吸入腰间炼妖壶中。
壶身轻震,表面浮起一道暗纹,像饱餐后的兽,悄悄舔唇。
——玄女沿石阶下行,三步外,猩红邪灵成群涌出,拳头大小,嘻嘻诡笑。
她左指捏诀,光幕护体;右臂挥剑,玄芒劈出半月,一割一爆,红雾四散,笑声戛然而止。
——千华悬立在宽敞洞腹,白衣映着脚下尸山。
未腐的万人尸体正蠕动攀爬,沿壁围来。
他左手起诀,三昧真火倾泻成瀑,火舌卷过,焦嚎震壁;右手扬剑,剑光炸作千缕,纵横切割,残肢焦黑成灰簌簌坠落,黑血未近身已被蒸成红雾。
——**踏入狭道,四壁嵌着黑铁箱。
她逐一掀盖,将困于箱中的幼魂收进腰间玉瓶。
邪染未深,哭声细弱,她几乎没有费力,已走到阶梯最底,四周重归寂静。
洞底空旷,足可起两座阁楼。墙顶一溜十余座黑铁柜,高过一人,嵌在壁岩。
**心里飞快估算:扫完这里,最多再耗十息,上去还能替师姐收尾。
她掐诀升起身形,左手剑诀一引,将剩余邪魄俱拘到指尖上方,瓶口已开——
“呵呵呵呵……”
女子阴笑陡然爬出地面,贴着脊背灌进耳鼓。
**后颈汗毛唰地倒竖,急旋身向下望去——
地面散落一副红衣,五马分尸般摆着:头颅居中,四肢各踞一方,肌肤完好如新裂。
那头颅正朝她咧嘴,黑瞳无白,笑声像锈钉划瓷;四肢同时抽搐,仿佛被线提动。
她瞬掐护体法诀,剑诀一震将邪魄全数灌进玉瓶。
瓶塞未落,“嗖”——头颅已横空掠来,速度快到只剩一条红影。
**凌空急翻,仍觉左肩一凉——
“嗤!”
血雾炸开,仙血溅落地面,泛起细碎的银芒。
结界竟被无视。
她心头瞬间沉入冰窟:游僵——万年邪煞,圣境肉身,专破仙灵。莫说此刻只她一人,便是四人同至,也只能掉头逃命。
她立时便要逃遁,却被结界光壁猛地弹回;踉跄间,只见地面红雾一合,头颅归颈,四肢接肩,红衣霎时贴拢——女子立在**三步外,纱衣血染,艳得发腥。
“多谢你呀,小仙子。”
声音像铁锈刮铜,沙沙地爬进耳鼓,“我许久没尝感受过完整的身子了。”她抬手,五指“咔啦”作响,关节逆转又复原。
“别指望外头那三个,”红唇裂到耳根,“结界已封,他们进不来。”
她舌尖舔过齿尖,“先吸干你,再拆他们三人骨头熬汤,慰我这万年空腹。”
**唇色煞白,仍掐诀横剑——她不能死;师姐、师兄还在外头。
游僵低笑,掌心一翻,古剑凭空显形:剑纹黑红,煞气流转,像活物呼吸。
“面皮不错,借我戴几天,如何?”
话音未落,剑已劈落。
**仓皇迎击,“铛”一声火星四溅,虎口瞬间震裂。境界碾压,她连退十丈,背脊撞碎铁柜,铁片与碎削齐飞。
黑红剑气缠身,血口绽放——肩、腰、腿,接连三处深可见骨。银血洒落,像一场冷色花雨。鲜血泊泊而淌,染红脚尖。
**却抬手抹过唇角,目光狠亮——逃无可逃,那便拼命。她脚下一蹬,剑尖拖出银弧,主动掠向游疆。
十招、二十招……她记不清自己裂了几根骨头。
游疆亦负伤——红衣破碎,露出灰白肌理;
最骇人的是,凡被那柄银白“净尘”划破之处,浅如发丝,亦涌出黑血,痛得她厉声尖啸。
“你……如何做到的!”
游疆踉跄后退,指尖颤抖,不敢碰那细若红线的剑痕。
**不答,只倚墙喘息,血沫顺着下巴滴落——
净尘本为太清镇邪,万年秽煞恰被克得死紧。
游疆怒极,正欲最后一击,脑际忽地掠过一幅画面——
湛蓝长衫的青年,手执旧画,低声唤她:“阿柔……”
那一声,隔了万年,仍带桃花雨意。
她抱头跪地,指骨“咔咔”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撕扯。
“不——!”
悔意与记忆交撞,她身形骤僵。
“不——!”
游疆抱头嘶叫,指甲抠进头皮,似要将那突然冒出的蓝衫身影撕碎。
**抓住这一瞬。
她并指抹过剑脊,全身灵力狂涌,剑身嗡鸣若龙吟。
“太——清——斩!”
银光劈落,净尘直透游疆胸口。
“噗!”
剑尖白光炸团,百道剑光自她体内迸射,
“噗、噗、噗——”
接连闷响,红衣四分五裂,碎肉甫离体便迅速腐烂,化作腥黑污水。
游疆的头颅滚到**脚边,
黑瞳映着白衣染血的少女,唇瓣轻颤:“我……真的错了么?”
声音随风而散,污水渗入地缝,洞底重归死寂,只剩**急促的呼吸,和剑尖上那一滴尚未落下的银血。
话音未落,一缕暗魂被玉瓶吸走。
**指尖一松,净尘剑“当啷”坠地。最后一丝灵力耗尽,她眼前骤黑。遥远处,似有人凄厉喊她:“小师妹——”
下一刻,她跌入一片温暖。
一点冰凉落在唇角,带着淡腥的咸。
她迷迷糊糊地想:
……是血,还是他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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