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过。
大朝会的钟声再次响彻宫城,只是这一次,丹陛之下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又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肃杀。百官依序而入,许多人目光闪烁,暗中交换着眼神,气氛凝重而微妙。
苏孔身着绯色官袍,立于队列之中。肩伤未愈,让他脸色略显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亮而坚定,与往日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好奇、探究、忌惮,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谢墨站在前方,紫袍玉带,神色是一贯的沉静,仿佛三日前的家族风波与即将到来的朝争都与他无关。
高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憔悴,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殿中群臣。齐王与高俭的背叛,显然给这位天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与警惕。
议过几项常规政务后,吏部尚书出列,奏请议定工部尚书及几位相关要职的人选。瞬间,整个金銮殿的气氛绷紧了。
果然,吏部刚提出戴之恒的名字,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珙便立刻出班反对。
“陛下!”冯珙声音洪亮,一副为国为民的忠直模样,“戴之恒虽有微功,然资历浅薄,骤登高位,恐难服众。且其性情刚愎,不通权变,工部事务繁杂,关乎国计民生,非纯臣所能胜任。老臣以为,礼部侍郎王允之,清名卓著,老成持重,乃是更佳人选。”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几名言官和几位宗室出身的官员纷纷附议,言辞恳切,仿佛若不用王允之,国将不国。
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谢墨:“谢爱卿,你以为如何?”
谢墨从容出列,躬身道:“陛下,冯大人所言,臣不敢苟同。”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国选材,首重其德其能,而非资历与所谓‘权变’。戴之恒于清州,面对滔天洪水、重重阻挠,乃至生死威胁,仍能查明真相,稳定灾情,保全无数黎民性命,此乃大德,亦是大能!工部之责,在于河工水利,在于屯田匠造,需要的是不惧豪强、精通实务的干吏,而非八面玲珑、只会清谈的‘纯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冯珙等人,语气转冷:“至于王允之王大人,臣记得去岁江南水患,王大人曾上《罢修水利疏》,言‘天灾乃上天警示,人力岂可强违?修堤筑坝,徒耗民力国帑’,若以此论主理工部,臣恐我大晟江河堤防,将形同虚设,届时水患再起,万千生灵涂炭,该由谁人负责?”
谢墨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将王允之那套迂阔无用的理论批驳得体无完肤。冯珙等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谢大人此言差矣!”一名冯珙党羽的官员急忙出列,“王大人乃是就事论事,岂可因一言而废其才?戴之恒纵然有功,但其在清州行事酷烈,牵连众多,亦有操切之嫌,恐非宰相之器!”
“酷烈?操切?”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列的正是苏孔。
他走到御前,郑重行礼,然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名官员:“这位大人所言‘牵连众多’,指的是那些贪墨河工款项、致使堤坝溃决、淹死无数百姓的贪官污吏吗?所指‘操切’,是戴大人不顾自身安危,深入险地,追查证据,险些命丧清州吗?”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若查明真相、惩处国蠹便是酷烈操切,那我等官员,读圣贤书,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与那些蠹虫同流合污,粉饰太平吗?!”
那官员被问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苏孔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御座,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臣,原清州蒙冤学子林玦之至交!四年前,林玦只因察觉清州水利款项异常,便遭构陷,含冤而逝!其状之惨,臣至今历历在目!去岁清州堤坝加固,款项又被层层盘剥,以致今日惨剧重演,万千百姓家园尽毁!”
他抬起手,指向殿外南方,眼中隐有泪光:“陛下!那滔滔洪水之下,淹没的不仅是田地房屋,更是民心,是我大晟的国本啊!若不能任用如戴之恒这般刚正不阿、敢于任事之臣,彻查到底,革除积弊,如何对得起那些死难的冤魂?如何对得起还在洪水中挣扎的黎民百姓?又如何能杜绝下一个‘林玦’的悲剧?!”
说到动情处,他撩袍跪地,重重叩首:“陛下!工部乃国之重器,非清流可以空谈误事,更非权贵可以中饱私囊!臣,苏孔,愿以自身功名与前程担保,戴之恒,是如今最适合工部尚书之位的人选!请陛下明鉴!”
一番话语,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他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谈阔论,只是用血淋淋的事实和满腔的悲愤,将工部尚书人选之争,提升到了关乎国本民心的层面。
殿内一片寂静。
许多原本中立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闻言也不禁动容。林玦旧案,清州水患,皆是震动朝野的大事,苏孔亲身经历,其言自有千钧之重。
冯珙等人脸色灰败,他们可以反驳资历,可以争论能力,但在苏孔这番饱含血泪的控诉与赤诚面前,任何反对的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帝端坐于上,深邃的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苏孔身上,又缓缓扫过神色坚定的谢墨,以及那群面色难看的反对者。他沉默了片刻,整个金銮殿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爱卿,平身。”
“戴之恒赈灾查案,功在社稷;清廉刚正,才堪大用。着,擢升工部尚书,即日上任,总领全国河工水利及灾后重建事宜。”
“王允之,迁国子监祭酒。”
“至于都察院……”皇帝目光冷冽地看向冯珙,“冯珙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即日起致仕荣养。左都御史一职,由副都御史暂代。”
旨意一下,乾坤已定。
谢墨与苏孔,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在朝堂上的第一次正式联手,大获全胜。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扳倒了冯珙,空出了左都御史的位置,新的争斗,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经此一役,“浪荡公子”苏孔之名彻底成为过去,一个敢于在金銮殿上为民请命、直斥积弊的能臣形象,开始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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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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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廷争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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