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孔跟着那名青衣仆人,穿行在洛阳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中。并非去往他想象中的谢府,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青石板路,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寻常、门楣上却悬着“墨韵堂”匾额的宅院前。
门无声地开了,里面庭院深深,绿植掩映,透着一股不同于外界喧嚣的清幽雅致。仆人引着他穿过回廊,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书斋。
谢墨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一池残荷。听闻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孔身上。
“苏大人来了。”他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邀请了一位寻常友人。
苏孔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脸上却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自顾自地在铺着软垫的檀木椅上坐下,翘起腿:“谢大人这地方不错,清静。比我家那吵吵嚷嚷的强多了。不知大人召我前来,有何指教?总不会真是请我品茶论道吧?”
谢墨对他的无礼举动不以为意,走到他对面坐下,亲手执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苏孔面前。茶汤清亮,香气清幽。
“指教不敢当。”谢墨抬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苏孔,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只是想与苏大人聊一聊清江府,聊一聊……那位故人。”
苏孔端起茶杯,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面上却嗤笑一声:“清江府?那不是有戴大人去操心了么?至于故人……我苏孔结交遍天下,狐朋狗友多了去了,不知谢大人指的是哪一位?”
“林玦。”谢墨轻轻吐出两个字。
“哐当——”苏孔手中的茶杯盖子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虽然极力维持镇定,但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玦。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尘封多年、不愿触碰的记忆之锁。那个与他一同长大,志同道合,小时候说长大以后要为生民立命的少年,最终却……
“你……你怎么会知道……”苏孔的声音干涩沙哑,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林玦,原清州人士,少时家道中落,寄居京城远亲家中,与苏大人曾是至交。四年前,他返回清州,不久后便因卷入一桩旧案,郁郁而终。而那桩旧案,似乎与当时清州水利款项的拨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谢墨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都砸在苏孔心上。
“据我所知,林玦临终前,曾托人带了一封信给苏大人。”
苏孔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谢墨:“你调查我?!”
“不是调查,”谢墨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关注。苏大人看似放浪形骸,但令尊苏老大人曾任都水使者,掌管天下河渠,你幼承庭训,于水利一道,本就颇有天赋。林玦更是因清州旧案蒙冤而死。如今清江再次决堤,疑点重重,苏大人当真能置身事外,继续在你的酒肆画舫中醉生梦死吗?”
谢墨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苏孔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将他血淋淋的内心和不愿面对的过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想反驳,想怒斥,想摔门而去。但“林玦”的名字和“清州旧案”像两条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阿玦的死,一直是他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他选择逃避、用荒唐掩饰痛苦的原由之一。
“那封信……”苏孔的声音低哑,“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是么?”谢墨轻轻抿了口茶,“但我相信,信中的内容,苏大人应该还记得。比如,关于当时清州知府与工部某些人的往来,比如,关于堤坝建材以次充好的证据线索……”
苏孔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封信是林玦的血泪控诉,也是他无力回天的绝望呐喊。他当时并非没有想过做些什么,但势单力薄,证据不足,再加上家族明哲保身的警告,最终让他选择了将那封信深埋,连同那份无力感和愧疚感,一起封存。
“谢大人到底想做什么?”苏孔重新坐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语气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肃清吏治,查明真相,还枉死者一个公道,给受灾百姓一条活路。”谢墨放下茶杯,目光沉静而坚定,“我需要一个真正了解水利、且值得信任的人,在暗中协助戴之恒,也协助我。”
“所以你找上了我?”苏孔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就因为我知道些旧事,有点家学渊源?谢大人,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能担此重任的人吗?”
“我看重的,是藏在你这副皮囊之下的苏孔。”谢墨的目光仿佛带着重量,直直地看进苏孔的眼睛深处,“那个曾经心怀热忱,想要‘修堤筑坝,利万民’的苏孔。”
苏孔心头巨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那是他年少时,曾对林玦说过的狂言妄语。谢墨连这个都知道?!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枯荷的细微声响。
良久,苏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墨,里面有挣扎,有无奈,也有一丝被点燃的、久违的火苗。
“谢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少了之前的轻浮,“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谢墨直勾勾盯着苏孔,似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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