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不停,虞明远再次打马来到汇稽城下。韩宗烈领着十几名近卫紧随其后,铁蹄溅起的泥浆尚未落下,众人已勒马停在弩箭射程的临界线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箭穿心的死地。
仰首望去,汇稽城的城堞如同巨兽的獠牙。城墙上每隔几步就设有弓弩。弓弩手身后还有两排长枪在雨幕中泛着湿漉漉的寒光。
风雨渐强,被捆在城墙上的人们不住发抖。隐约有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虞明远握缰的手指猛然收紧,恍惚间仿佛又看到翼州城墙上那无数高悬的尸骸。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那柄饮血无数的长剑此刻正在剑鞘中发出压抑的铮鸣。
“回营。”虞明远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鸦青色的狐裘披风在他身后荡开,仿佛天边的乌云不断随风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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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军行军神速,这些天裴子归和梁彪带着两万禁军紧跟其后,追赶得颇为辛苦。方才在汇稽城外扎稳营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传令兵已踏着泥泞来请他们前去议事。
中军大帐内,镇北军的白马战旗高悬于顶。虞明远俯身撑在沙盘前,雨水顺着玄甲蜿蜒而下,苍白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如冷玉生寒。韩氏兄弟分立两侧,像是已经等侯多时了。
“参见大将军!”裴、梁二人匆忙上前行礼。
“两位,”虞明远直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疲惫的面容,“如今叛军以百姓为肉盾,若要强攻,必会伤及无辜。请你们来,是想一同商议对策。”
“拿老人孩子当盾,这帮畜生真他娘的丧心病狂!”韩宗烈满腔愤慨无处发泄,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簌簌发抖。
梁彪与裴子归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之前已经与赤甲军数次交锋,早见识过这些下作手段。
“这些人本就是一群水匪流寇亡命之徒,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裴子归说着也是一脸鄙夷。
“咱们眼下怎么破局?”梁彪单刀直入。
“肯定是无法强攻了。”韩宗耀盯着沙盘摇头,“弓弩火器使不得,云梯更架不得。”
“强行突破城门也行不通。”韩宗烈直挠头,“没有箭矢掩护,咱弟兄们一到城下就得被当成活靶子。”
“或者……围城?时间一久,叛军总会露出破绽。”梁彪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当初在丹徒他们不就把咱给围了?咱们可以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等不得。”虞明远抬手截断话头,“被捆在城墙上的多是老弱妇孺,这么冷一直淋着雨,撑不了多久的。”他轻咳两声,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何况叛军如此死守汇稽,怕是想要拖着咱们,等待增援。”
“不能强攻,又不能坐等,怎么办……”韩宗耀头痛地屈指叩着太阳穴,仿佛要把答案从脑壳里敲出来。
几人一时陷入僵局。帐外雨声不断,想到城墙上的情形,虞明远心情愈发沉重。冬雨里淋了这么久,身强体壮的都受不了,何况是老人孩子。真要在这里僵持下去,一旦叛军有援军赶到,情况只会更加不利。欲破此局,唯有速战。
帐外炸响一声惊雷,他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宗烈,可还记得在苍州时,巫仑烁夜袭用的那架滑翼?”
“可是达钽人趁夜溜进咱苍州大营用的那玩意儿?”韩宗烈猛地直起腰板,“将军当时还命人拆解仿制来着。”
“后来怎样?可有仿制成功?”虞明远又问。他当时其实没有报多大希望,如今实在没有什么办法能迅速破城,这才又想起此事。
“这……”韩宗烈摇了摇头,“不大清楚,还得去问问郑工。”这些事当时都是齐怀安负责的,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要不是虞明远提起,他都快把这回事忘在脑后了。
韩宗耀紧跟着灵光一闪,“将军是想效仿达钽人夜袭?借滑翼飞越城墙,趁其不备,里应外合?”
“正有此意。”虞明远点头道。
“我这就去找郑工问问。”韩宗烈猛一击掌,起身便走。
裴子归和梁彪对滑翼这种装置可谓是闻所未闻,乍听他们说起,按捺不住好奇,便也一起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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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虞明远命人仿制滑翼时,不过是一时兴起。谁曾想军中巧匠竟真造出了三架,此刻正静静躺在牛车上的樟木箱里。听韩宗烈问起,郑工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蒙着牛皮的箱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飞是能飞起来,可这东西不好操作……”他做了个坠落的手势,“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韩宗烈却已拍板,“尽快全部组装起来。”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了。
梁彪望着逐渐成形的滑翼,又回想了一下汇稽城城墙的高度,凑近裴子归悄悄耳语:“这玩意儿这么危险,就算能成功越过城墙,仅仅三个人孤身闯入敌营去开城门,这要派谁去?”
裴子归摇了摇头,“无论谁去,肯定是九死一生。怕是要抽生死签了。”
“不必抽签。”韩宗烈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镇北军十万儿郎,还怕找不出三个敢摘阎王帽的?”
见裴子归欲言又止,他抡起长刀往肩上一扛,大步向外走去,“我镇北军不会无人。若是真的无人愿往,那我就亲自去会会那群杂种!”
这语气半点也不似玩笑。梁彪和裴子归闻言一怔。见他命人让将士们在空旷处集结,连忙一并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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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传来时,齐怀安的斧刃正卡在一块榆木疙瘩的年轮里。这半个月来,劈柴、担水营中这些本该轮值的活计,他都默默揽下,一声不吭地干了。
因着之前的事情,许多兄弟对他颇有成见。即便虞明远下过命令不准重提当日之事,他还是能从那些刻意避开的眼神,那些突然中断的谈笑中查觉到明显的疏离。
随军南下以来,每逢厮杀他必冲在最先,斩将搴旗,杀敌无数。军中崇尚武力,死生之地最见人心。齐怀安骁勇善战,拼杀中又不忘护着身边的同袍,渐渐也有许多人放下心防,愿意与他齐心协力并肩作战。只是……毕竟和以前不同了。
“集合!”有人远远地喊。
他匆匆放下手中的斧子,拿过倚在一旁的剑,跟着将士们一起向空旷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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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天幕下,铁甲如林。韩宗烈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风霜雕刻的面容。这些与他共饮过北疆雪,同枕过漠上沙的兄弟,此刻眼中都燃着同样的火。
“弟兄们,赤甲军怂了!”沉吟片刻,他高声说道,“为了不让咱们攻城,这帮没种的把老弱妇孺捆上城墙当肉盾!天寒地冻的,咱们不能让老人孩子都在雨里耗着。你们说,怎么办?!”
“杀!杀!杀!!”愤怒在人群中酝酿着,一声声怒吼带着杀气震得人心头发颤。
韩宗烈挥刀指向汇稽城高大的城墙,“今夜需要三位勇士作为先锋,乘飞翼潜入城中为大军打开城门。此行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有谁愿往?”
“齐怀安愿往!”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韩宗烈虎躯微震,抬眼看向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身影。齐怀安迎上他的视线,神色中没有半分迟疑。
“好!”韩宗烈喉头滚动。
齐怀安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将士们,朗声问道:“有谁愿与我同往?”
“姜洪愿往!”
“范征愿往!”
立时又有两人的声音响起。
“好!”韩宗烈反手将长刀“铿”地一声钉入地面,抱拳郑重一礼,“三位忠肝义胆,为大义不计生死。韩宗烈感佩于心,永不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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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返回中军大帐,又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等夜深后派疑兵佯攻北门,待引开叛军兵力,再从南面以滑翼越过城墙,开南门,鸣镝为号,发动总攻。
这滑翼还得先试一下才能使用。虞明远命韩宗耀先行带人去试。见他起身要走,又问道:“是谁去开城门?”
"近卫营姜洪、神弓营范征,"韩宗烈的声音顿了顿,"还有……铁骑营齐怀安。"
虞明远指尖在沙盘边缘无意识地摩挲出一道浅痕,听到那个名字时,玄甲下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瞬息。帐外风声呜咽,他忽然抬手按住正欲离去的韩宗耀,"此行万般凶险,替我嘱咐他们……千万小心。"
韩宗耀应了声“是!”抱剑一礼,转身出帐。
见韩宗耀去准备了,梁彪问道:“那……谁去诱敌?”
不能用箭矢火器,去诱敌无疑就是去做活靶子,面对敌军的攻击只能硬扛。
虞明远轻笑一声,随手将披风拢紧。鸦青色的裘毛衬得他唇色浅淡,偏生眉眼凌厉如刀,“不看到我,他们不会信的。”
裴子归闻言一震,“大将军要亲自去诱敌?!”
虞明远神色未变,只将黑铁令箭往韩宗烈方向一抛。
“今晚两位率兵随韩将军一起从南门攻城,一切听他安排即可。”
帐外暮云四合,咸阳如血。最后一缕残光泼洒在他肩头,将玄甲冷硬的轮廓映出一片淬火般的暗芒。
打起来!又要打起来啦!!不知道在兴奋个啥……[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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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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