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泥沙松软,没走几步便沾了一脚。韩宗耀来回踱了几步,心头始终悬着。一看到那架滑翼,他便隐隐不安。这东西是要飞起来的,不试个几次,怎么知道到底怎么用?看着齐怀安和另两名军士神情专注地听郑工讲解细节,他心里越发没底,掌心已捏了把冷汗。
“小韩将军,这水流是不是有点急啊?这能行吗?”有军士低声问道。
眼前江面宽阔,岸边尽是松软泥沙。韩宗耀选了这么个地方,就是觉得这里相对安全些,然而水势汹涌,若真掉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他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咱这是在江南。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这附近搁哪儿都是这样。怎么着也比掉下来摔地上强,至少掉水里还能救。别废话了,就这儿吧。”
韩宗耀话音刚落,那几人便各自忙碌起来。他一回头,正好撞上齐怀安的目光。想到先前种种,他心里还不痛快,于是愤愤道:“看我干啥?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生气啊。你知不知道你把将军气得……”话未说完,见齐怀安脸色骤变,他翻了个白眼,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经过那场变故,齐怀安虽仍留在军中,心里却始终压着块石头。韩宗耀一提起虞明远,他心里更不是滋味。那日受刑后,他再未与虞明远照面,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唤一声“哥”。战场上的搏命厮杀成了他唯一的宣泄与救赎。他像虞明远当初护着自己一样护着身边的将士们,不知不觉中像他一样思考,模仿他的决断与担当。曾有人说,他像极了将军。他是他带出来的,自入军营起便追随左右,耳濡目染,当然会像。然而,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齐怀安轻轻呼了口气,他仿佛很久没站在兄弟们身边了。
韩宗耀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又瞥了齐怀安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别扭,“将军让我替他嘱咐你,此行凶险,千万小心。”
齐怀安默默点头,心头一暖,百感交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
滑翼这东西,没一个人用过。摸都是第一次摸。虽有郑工细致讲解控制要领,但未曾真正飞起来,谁心里都没底。为了稳妥起见,大家商定由一人先行试飞,若能成功,其余人才依次跟进。齐怀安当仁不让,自告奋勇首先来试。
韩宗耀怕出意外,特命人在滑翼上系了一条长绳。此刻虽有微风,平地起飞终究不切实际,只能借助山坡的高度向下俯冲,再倚仗风力带起滑翼。
几番跌跌撞撞的尝试后,滑翼终于腾空而起。飞翔的瞬间,齐怀安心头的惧意已然消散,只庆幸这东西真的能用。然而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操控方向,一阵强风袭来,他极力控制,却终究敌不过风势,滑翼猛地打了个旋,一头栽了下去。
地面上的几人看出来情形不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看他“扑通”一声扎进水里,韩宗耀想也没想就跳入水中救人。他虽然水性还过得去,但毕竟身量较轻,再加上沉重的甲胄和湍急的水流,能把齐怀安拉住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等他把人推上岸,自己早已失了力气,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水流卷走,沉了下去。岸上几人脸都吓青了,赶忙下水去救。把他拖上岸时,他已经像条翻白了的死鱼一样意识全无。齐怀安一边喊他名字一边大力朝他胸口猛捶,几下之后他才“哇”地一口水喷出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韩宗耀咳呛半天,坐起来抹了把脸,只觉得胸口被捶得老疼。
“齐怀安!想捶死我啊?!别以为我救你就是不生气了!”
“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气?”齐怀安实在是被吓得够呛,见他大难不死还挺有精神,反倒松了口气。
“不知道!”韩宗耀使劲儿薅了一把草朝他扔去,反正他就是心里不爽快。“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说完他又瞪了眼围观的几名军士, “还有你们几个,回去别给我瞎说!”
几人愣了一下,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该怎么说?”
韩宗耀上下比量了一下自己,“没看还全須全尾的吗?就啥也别说!”
众人连忙答应:“是!”
韩宗耀松了口气,忽然发觉有什么细长湿滑的东西在他身上游窜,伸手摸了几下,愣是没摸着头尾……这感觉让人汗毛直竖,他猛地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蛇!”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解战甲。
齐怀安被他唬得一愣,听他喊“蛇”,连忙扑过去把他摁在地上,三两下扒开护甲,扯开衣襟,果然见到一条黄褐色细细长长的活物。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凑近一看,又怼到韩宗耀眼前。
韩宗耀盯着那活物,满脸狐疑,“这啥?”这啪嗒啪嗒拍着尾巴的,怎么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像是蛇。
“这就是你说的蛇……”齐怀安又看了一眼手里活蹦乱跳的黄鳝,“带回去加餐吧。”
几名军士早已一脸菜色,其中一个年纪轻点的忍不住抱怨:“小韩将军,咱能不一惊一乍的吗?哥儿几个快给你吓吐了!”
韩宗耀愤愤瞪了他一眼,气不过,随手抓起那条还在地上扑腾的黄鳝扔了过去。
几人又一合计,这滑翼还得再试。韩宗耀脑子里又灵光一闪,寻了条长绳绑在齐怀安腰上。这样终于安全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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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汇稽城下,大军一切准备就绪。军帐之中,虞明远独自坐在案前,借着暖黄的烛光,拿出阿离亲手绘制的小像。这画像他已不知看了多少次,每逢夜深人静时都会端详许久。战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更容不得他有丝毫分心。唯有这幅画像,成了他思念她时唯一的慰藉。
帐外,集结的鼓声低沉而急促。他再次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画中阿离的脸颊,匆匆把画装进锦囊贴身收好,提剑起身,出了军帐。
远处闷雷隐隐,云层翻涌如墨,偶有几缕星光从缝隙间洒落,映得天地愈发幽暗。风雨欲来,汇稽城中的叛军仍浑然不觉。
睡梦中,号角声自北边传来。彭威倏然惊醒,翻身而起。背上被韩宗耀开的那道口子尚未痊愈,随着动作牵扯,锥心的疼。他怒骂一声,挥手推翻了床边的小几。雄踞江南二十余年,如今竟伤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里,这伤让他恼怒不矣。
刚刚从北边传来的是镇北军的号角,一路败退到汇稽,彭威早已熟悉了这号角声。他披衣推门,快步登上城墙,许岑已经先一步到了。
城下火光如昼,两列战车全覆铁甲森然排开。镇北军的将士们持巨盾列阵于后,气势逼人。夜色沉沉,难辨具体兵力,但火把如林,分明是全军压境之势。虞明远跨马立于阵前,手持长槊,战意凛然,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彭威怒骂一声,转头对许岑吼道:“你不是说镇北军自诩仁义之师,不会不顾城墙上的百姓贸然强攻吗?”
“大哥!”许岑沉声道,心中也难掩忧虑,“我不信广宁王真会毫不顾及城墙上这么多人的死活,这说不准是疑兵之计。”
彭威指着城下怒不可遏,“广宁王就在阵前!疑兵之计?你几时见过主将亲自来诈阵的?!”
“先赶快准备迎敌吧!”许岑心中也没了底,只能强作镇定,“汇稽城墙高大坚固,这次他们讨不到便宜。”
彭威狠狠剜了他一眼,立刻下令调集兵力,集中于城北。又对许岑低声道:“这城中先前囤了不少火器,咱们把能用得上的都给他用上!管他广宁王再厉害,也他娘的是个凡人。我就不信拿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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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火光愈发炽烈,人影攒动,叛军果然已调集兵力,准备迎战了。鸣镝带着火光,尖啸着划破夜空,自汇稽城下冲天而起。虞明远高举长槊,一声令下,“破城!”
镇北军的战阵随即分开一道豁口。冲车缓缓驶出,数十名军士持巨盾严密护卫,盾牌紧贴如鳞,密不透风,浑然一体。战车与盾阵紧随其后,一步步向前推进。虞明远目光如炬,紧盯着城墙上的动静。果不其然,片刻后,城头传来一声厉喝:“放箭!”无数箭矢破空而下,宛如骤雨。
“盾!”虞明远一声断喝,令出如山。将士们立刻止步,盾阵合拢,战车与盾阵交错掩护,宛如铁壁铜墙。
箭雨如织,来势凶猛,击打在盾牌上,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偶有箭矢穿透盾牌的间隙,射中持盾的军士。盾阵随着倒下的人出现一个个缺口,却总有人立即顶上。冲车四周的将士们死死护住推动冲车的同袍,寸步不让。镇北军的战阵固若磐石,在箭雨中巍然不动。过了许久,终于箭雨渐弱,虞明远再度命令道:“向前!”
口号声中,盾阵不乱,将士们一步步逼近城门。就在冲车即将抵达的刹那,城中忽然腾起大片火光,爆裂声骤然响起,火雷如雨倾泻,城下瞬间化为一片火海。许多将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爆炸掀飞了出去。盾阵霎时出现数个缺口,未等其他人能补上位置,又有更多的火雷从空中落下,在他们身边炸开。火光照亮夜空,虞明远吼了声“稳住!”话音未落,一颗火雷在他身侧轰然炸裂,烈焰带着一股巨力瞬间将他吞没。
有(上)就有(下),(下)还没码完。[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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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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