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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十 川雪

才过辰时,霰雪飘洒,冬日的渭北,寒风袭人。郭霁借着微微雪光凭几而坐,正欲提笔写寄往蜀地的家书。一时想告知明年大赦,当可团聚之喜;忽又想起日前与郭腾、郭述同去祭拜身埋乱葬岗的诸兄弟时何其凄凉,心中不由悲戚,半日方写下“令颐九弟左右”几个字,便再也写不下去。

忽闻清脆的车马声穿过雪幕,阵阵传来。阿菜的宅院很小,她在正堂里听得清楚,那声音就在她们的门前戛然而止。

阿菜一边呵斥着四龄小儿,令他放手,一边急急忙忙去应门。自从郭霁赁了她的房屋后,不但城中的郭氏兄妹时有馈赠,亦有别的贵人时来拜访。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并不惊疑。

郭腾冬至日时已经送来衣物柴米,郭述、郭芩亦遣人来问候。此次来人定不是他们。那会是谁呢?

郭霁也猜不出,便自起身披上氅衣迎着微微初雪到了门前。

此时门已经打开,阿菜却疑惑地站在门前——常来的多半是那个姓邵的贵人,而这会门前被数名随从簇拥的的却是个不足三十的男子。一看衣着必然是个贵公子无疑,可是不知为何脸堂不似一般贵家子弟那样白皙,竟有些黝黑。然而五官却清秀逼人,竟是修身俊面,气度不凡。

“敢问贵人……”

阿菜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相问,身后郭霁的声音已经传来,又是惊又是喜。

“文嘉,是你来了吗?”

郭霁从阿菜身旁穿过,径直向那男子迎上去。那男子正是阔别二载的孟良,此时见了郭霁,顿时笑容满溢,上前便来作揖。

郭霁见他行礼,也暂敛了抑制不住地欢喜,笑盈盈止步,行了见礼。

“仆长居偏郡,形容枯槁,难得郭娘子还能认出来。”孟良行了礼之后却反而不拘礼了,言语欢谑随意。

郭霁细细端详着他,只觉相见如梦,笑着退后一步,上下扫视,笑道:“文嘉虽然黑瘦了些,可是这气度世罕其匹。我不看脸,只看气概。”

孟良听了十分欢悦,叹笑道:“到底郭娘子目光如炬,有识人之能,是我知己。自我来京,故人皆笑话我是黧黑枯木,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夸奖呢。”

郭霁便嗔道:“文嘉若认我为知己,为何遍见故人之后才来见我呢?可见还是把我排在后面。”

孟良大喊冤枉,道:“我虽见了他们,乃因在京述职时顺便相见。唯有郭娘子是我特意打听了居所,专门来拜侯的。郭娘子还嫌晚了,却不知我奔波万里归来,才交割完正事,第一个便来见你。”

阿菜看看郭霁,又看看孟良,不明白这郭七娘子是怎么了,只管让客人冒雪谈笑,也不知道让人进屋,于是上前轻轻提醒。

郭霁便将孟良向院内让,嘴上依旧谑笑不止,道:“孟长史这话真伤人——来见我就不是正事了?”

孟良百口莫辩,又是笑又是咬牙,好半天才反问道:“你不问我别后遭遇,不述悬想,不道困乏,反来问罪?”

郭霁早从梁略、邵璟等人那里知道了他这几年的事迹,甚至连他来京后的行程也大抵知道,然却不说破。

“别后遭际?”郭霁不乏赞誉地笑道:“如今你主政河西,名满雍都,光辉事迹时时入耳,哪还需要问?至于悬想别思——你去岁回来述职,我左盼右盼,也没见你来看我!”

孟良听她算去年的帐,怪他不来看望,却并不着恼,反觉心底升起一抹不可言说的欢喜,便只嘿嘿笑着看随从往里搬礼物。

郭霁自然要谦让,他却只说是“河西所产,聊表心意”等语,又问送到哪里合适。阿菜见郭霁已经欣然不辞,便道了谢,引着众仆从登堂入室,将礼品一一摆放好。

孟良见贽礼已归置好,又想起郭霁的怪责来,笑着解释道:“去岁来京,原想面圣之后就到各曹交割清楚公事,便可清清爽爽地来看你。谁知公务尚未完事,凉州那边便生了乱子,我只好赶回去了。”

郭霁也不再逗他,便问:“难道去岁凉州又有叛乱不成?”

孟良见她担忧,只呵呵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因征调修筑井渠一事,酒泉郡逼勒太过,又兼当地一些不法豪强暗中鼓动,便激发民变。可我是什么人呢?一回去便都整肃一清。”

看着他风轻云淡地自夸,郭霁却知只怕又是一场风起云涌。好在以其德能推敲,知他必能妥善处理,遂不多问。于是二人又上堂叙了会话,饮了几杯酒,那孟良便要辞去,郭霁苦留他用了“疏食浊酒”再去。

孟良也不隐瞒,回以“约了石元若同去勘察渭水水道修筑事,不得空闲”等语。

郭霁听了,稍一思忖,道:“听闻这渭水航道修整已历一载,不知是何状况?”

“渭水通航事关京都,天子多次下诏催促。韩侯自主持此事以来,深入实地,多方考察,访求河工、漕兵,并寻访精通此务的在野贤士,岂有不顺?如今多处筑堤及疏浚已近完工。只是渭水多沙,流有深浅,无论是通航,还是灌溉,皆有不利。唯有引泾河、北洛水贯通干支,形成水网,方可灌溉关中,达到通航之效。如今却在高陵泾渭交汇处遇到了难题。韩侯日前请示大将军以石元若为助,因我在河西修筑井渠略有小成,因此大将军命我一同前往勘察商议对策。”

郭霁嫣然一笑,“你可不是略有小成,听闻如今河西四镇堪称天府,都是因你建井渠、行屯田之功。”

孟良赧然一笑,道:“事务紧急,这便辞去。改日再来拜望。”

郭霁迟疑了一下,道:“文嘉……可否同去?”

“同去?你吗?”孟良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看着她,语气不可思议。

郭霁见他诧异的样子,从容道:“虽是借你的便利同去,却也不算扰乱公务。太后也心系渭水通航一事,听说我住在城外,便命这几日悄悄查看情状。”

孟良听闻太后使命,沉吟道:“若以太后使者身份,那自然去得。只是这得知会韩侯,好令他提前准备迎候。既如此,今日我先去,顺便告知韩侯他们。”

郭霁忙制止道:“太后有命,不可提前喧嚷惊扰有司,不可以使者身份令工程辍止延误通航,更不可指手画脚参与论事。你也不必担心带了我去违制,我这里有太后手令,合乎章程。”

孟良道:“从此处去泾渭合流处,虽比从雍都要近的多,可也须得疾驰一个多时辰方可,这等风雪天气,路途艰辛,你何必呢?”

郭霁仰头答道:“正因路途遥远,我才想借你的人力同去啊。今日雪又不大,何言路途艰辛?”

孟良一想也是,那么远的路总不能令她一个女子孤身独行,神色松弛下来,道:“那便速速动身吧,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水坝尚未定稿,韩侯在那里等我们前往会论,然后再同去高陵,也要耽搁些时间。”

郭霁知道公务急切,不敢延挨,为骑乘便利向孟良道一声“稍待”就入了内室。片刻之间便换好一身男子天青袍子,外罩深蓝氅衣,发饰也是简单的挽了个髻,戴着一顶风帽,款款而出。

孟良向她上下一扫,笑道:“你这样一扮倒精神。我想起来了,初见时你就是一身男子装扮,骗了我们众人。只是梁武那厮……”

他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口,郭霁便知道他是要防嫌。

“只有梁武当场便认出了我是女子,只是不曾拆穿罢了。”郭霁接住了他的话,风平浪静,倒像是说别人家的寻常事。

孟良见她坦荡,反倒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点点头,低声道:“我初来时看见他了,喝的烂醉如泥,只在延庆坊留宿,怎么劝也不回家。”

郭霁心中禁不住一颤,顿了顿道:“你不走了?不怕让韩侯久等了?”

孟良见她神色不乐,便叹息一声,喊上众随从,出了门上马离去。

见阿菜正在门外,郭霁在马上俯身嘱咐两句才催马追赶众人。

那阿菜站在飞马扬起的雪浪中痴痴瞧着这些神仙般的人物渐行渐远,口中喃喃有词。其子不知母亲说了什么,便去问。

阿菜低头瞧了瞧幼子,忽然大声道:“憨小子,我说做人就该如此,你要勉励才行!”

“什么是勉励?”

阿菜也不知怎样才算是勉励,便一把拍在小儿的后脑上,道:“勉励就是像郭七娘子那样。”

一提郭霁,那小儿便眉开眼笑道:“我知道了,郭娘子有许多富贵友朋给她送粳米和胡饼,那样便有吃不完的好东西了。”

阿菜抡起木掀作势要打,道:“憨呆呆!就知道吃!还不快去拾牛粪,那可是上好的燃料!”

那小儿惧怕,提着拾粪筐子便跑开了。阿菜却抬头看看天上彤云密布,自言自语道:“眼看着要有大风雪,这些人又不缺暖房温室,也不乏甘肥美食,好端端地又去遭什么罪呢?”

要去“遭罪”的孟良也看见了天上云层极厚,不似来时天气,只怕将有疾风骤雪,很是后悔令郭霁同行,便等着后面追来的郭霁,欲要劝止。

郭霁所乘乃是邵璟在凉州时所赠的“月照”,十分神俊,不过片刻便追了上来,与孟良并驾齐驱不落下风。

孟良见了,一面飞驰,一面喘着粗气道:“你看这天气,后面定有大雪,此一路行人稀少,未有休息处。你今日先回去,改日再去不迟。”

郭霁却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有不测风雪,今日不去,改日去也未必有什么光风霁日,如今还可跟着你,有个照应。”

孟良见她坚持,不再劝说,旅途无聊,便要说笑几句解乏。

“这马还是右将军在凉州时送的那一匹吧?右将军待你真好,我要了好几次他都没给。”

郭霁目光微瞥,瞧见孟良一张口便吐出一团白气,兼他气喘不止,故而几乎一个字一口白气,十分滑稽,便强忍住笑道:“你当初是堂堂参军,如今更身居一州长史,不日便可加官进爵,怎么如此气量狭窄,和我个一穷二白的女子争一匹马?”

孟良在阵阵寒风中再次开口道:“区区一匹马,我和你争什么?世间好物都给了你,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右将军一片……一片……”

他一句话没说完,恰逢一阵疾风骤起夹着寒雪灌了他满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呸呸”地吐出满口的冷雪,侧过脸避开狂风。再想要开口时,那突来的风宛如吸纳万物的无底洞穴,将声音吸了个无影无踪,

郭霁见他狼狈,待风势小了些,才要问他“右将军一片什么”,可是一开口,一股如浪潮涌动般的风雪却直扑面门而来。她吓得赶忙闭了嘴,拉紧了风帽不松手,哪里还问的出口。

躲过了这场风,二人不敢再开口谈笑,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笑也不敢张口,便憋了笑,忍得好辛苦。好半天才解了,可是前面的话却谁也没再提。

继续骑行,不久便见到了一片疏疏蒹葭蔓延无际,斑驳雪野之间,一方小园隐于苇丛,虽不豪阔,却极精美,郭霁识得那正是郭述的“葭园”。

也不知郭述是不是已经随梁略还京了,还是尚在此处。若尚在此处,是在玲珑连环的雕花窗前望着庭前萧疏花树流想,还是在温暖的厅堂啜饮美酒。身为大将军夫人的她,从不流连富贵权势,甚至不喜众人簇拥的贵妇荣耀,就连将军府中的庶务也不大上心。外人固然不解,就是郭霁也不明白她这个从姊。

梁略本已疏离持重、不苟言笑,却还比不上郭述。想她生母出身高贵本是姊妹之冠,自幼矜贵,下嫁梁氏后自谓不得志,郁郁寡言。好容易这几年梁略渐渐起势,终于到达万人之上的权力顶峰,可是她又因未曾生育,蒙受指责。

郭霁的感慨不过一闪而逝,因为马蹄迅捷,本就不大的“葭园”眨眼间便被抛掷身后。而继续往前,又是一片结了冰的汪洋水泽,随即又有零星苑墅,此后便又是荒野。

直到一马平川的渭北忽然有了些高高低低的起伏,方见着前面一群劲装武人簇立、环绕,想必中间拥护着的就是等候他们的韩懿及石玄了。

孟良加紧打马,先就冲到了前面。郭霁反倒缓辔慢行,故意落在后面。虽受命太后不得惊扰公务,可是她来之前并未知会韩懿,未免唐突。如今留出些空来让孟良先去知会,也好令韩懿心里有个数。

孟良已然到达人丛处,提前收紧姿势,一个疾速地错身下马,稳稳站在韩懿面前,那马犹自奔冲向前,直到跟来的侍从上前拉住缰绳。

“好俊的身手!到底是幽州才俊啊!”韩懿赞叹着上前迎接。

石玄便道:“什么幽州才俊!他这一手是跟着右将军学的。”

韩懿知道石玄这等人才,做实事固然无人能及,然立身处世的微妙言辞却往往不假思索,故闻言笑而不言,更加快了脚步,不待行礼就已伸手拉住孟良,道:“孟长史来得及时啊!”

孟良却不乱礼数,虽被拉住了手,却仍向其行礼。礼罢也来不及寒暄,便匆匆指着渐渐趋近的一骑,向韩懿言明郭霁奉太后命察看之事。

韩懿闻言变色,向左右道:“太后使者奉制巡查,速速列队迎接,请掌书记疾去营中命置旗鼓酒宴。”

事起仓促,那掌书记本是来记录制图的,便道:“可是此处及高陵制图当如何?”

韩懿道:“太后使者已到,今日当尽力款待,还去什么高陵?”

那掌书记闻命便令人牵马,孟良却赶忙制止,然尚未言明内情,郭霁已临近众人,提前下马。

“都水使盛情,实不敢当。妾奉太后命,不可以使者身延误水务之期,更不可烦扰了行程。妾来此,是为太后察看实况,不可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事,若都水使非要辍事务招待所谓使者,那么你我俱是抗命!”

韩懿见猛然从马上跳下个男子,然面容清秀,言辞清脆,自谦为“妾”,不觉愣了一下。待郭霁站稳了走上前来,方认出来,道:“郭长御身负制命,甘冒风雪,韩懿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郭霁便即上前行礼,道:“不告而至,有失礼数。然太后之命,不敢不遵。”

韩懿瞧着她,又瞧了瞧天色,思忖片刻,方点了点头,道:“太后体恤、长御高义,非但韩懿铭记于心,敢效犬马之力。便是这渭水通航之吏民士卒也俱感奋恩赐,誓将竭力尽忠,勤于往事,不敢有殆。”

说罢韩懿引众人迎了使者,方入正题。郭霁虽不通水务,然韩懿重其身份,展开由珍贵油纸所制的水务图来,也招她上前同看。

韩懿便用手指点渭水流域图,道:“渭水多沙而流浅,水道蜿蜒,航运不便。唯借泾水与北洛水可通航运,去岁天旱,航道淤塞,致使关东之粮难以运转。然我读古籍,曾见秦穆公以渭水向晋国运粮的记载,可见渭水曾经也可贯通黄河。二位可有良策,能让这淤沙淘尽,恢复渭水航运盛况。”

石玄道:“当秦穆公之时,上游山林繁茂,故而水中沙少而水深,通航无碍。然数百年来,人口生聚,翻至十数倍不止。无论是建宫室造官署,还是吏民筑屋砍柴,皆是消耗,以致山陵光秃、树木稀少。如今渭水泥沙淤积,便是河工日夜淘漉又岂能及得上水流沙集之速?”

韩懿满怀期望地看向二人,道:“公等在凉州修建井渠,灌溉良田,令河西四镇不啻天府之国。那河西北临大漠,四面荒戈,又是如何解决泥沙痼疾呢?”

孟良笑着摇头道:“韩侯有所不知,河西四镇虽临荒漠,然各处水系却源于终年积雪的祁连山,且先是流经山脉,灌溉草原、村镇、田亩,最后才流入碛漠荒野。为令荒野变良田,彼时元若便设计了井渠之法。可是井渠主要是灌溉,非为通航。而渭水则要二者兼具方可解关中之患。况凉州水系与渭水决然不同,此法不可通行。”

韩懿沉思良久,收了水务图,遥望渭北川野,以手指点道:“此前便有建渠引泾水、北洛水之法,然若将关东输运顺利转入雍都,光靠旧渠尚有不足。我欲在此处建立水渠,引支流入渭,解决沙多而水浅之弊,是否可行?”

郭霁与孟良随着他所指之处环顾,只见水道结冰、芦苇森森,一片荒凉。石玄却从韩懿手中取过那水务图,细细参详。只见他蹙眉沉思,仿佛入定,忽作勃然醒悟之色,情绪激切,慌慌张张将水务图怼在韩懿脸上,说话都结巴了。

“韩……韩侯你看……从这,就是上游眉县,再经槐里直至上林修建一渠,至少可灌溉出万亩良田,再由这个……这个灵轵原起建水渠入渭,又是良田万亩。”

因图纸太过靠近,韩懿只觉眼前一片花,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从石玄手舞足蹈的比划及断断续续又急急慌慌的言辞中明白了个大概,赶忙接过图纸,邀了孟良同看,又指点重复了石玄的话,并问了一些细节,待一一讨论后,不由一拍大腿,迎着渐渐急迫的风雪朗声大笑。

“好个石元若!好个石元若!真乃上天所资,大禹在生,且受我一拜!”

说罢,那韩懿果然退开几步,朝石玄深深作揖。石玄喜的眉开眼笑,却也知道赶忙扶住韩懿,并恭敬回礼。

郭霁见二人激动万分,也跟着欢喜,只觉身心和暖,浑忘了身处风雪凛然之境,笑吟吟回顾孟良,却见孟良仍旧拿着那图眉头深皱。

她知道必然有异,便上前问道:“难道元若说的不对?”

孟良摇摇头道:“若论灌溉良田……自然是对的。如此一来,关中可增良田数万亩。只是雍都及三辅乃皇都所在,人口暴增,百僚所在,单靠关中,难以养活。如若不能通航……”

此时韩懿与石玄也发现了孟良的异常,俱各冷静下来,围在孟良身边,盯着那图纸不放,简直要盯出个窟窿来。

韩懿道:“孟长史所言极是,此二渠若得建成,可产粮活人,可是唯有航道畅通,方可降低运转耗费,关东及江南之物产,才能源源不断地输入,集天下之物力供养雍都。”

石玄也凑上前来,一把抢过图纸,蹙眉深思,一筹莫展。

孟良目光追随着石玄手中的图,若有所思道:“你还记得在凉州时,我们修建井渠,为了增加水势,便设水坝。若我们在此处建一水坝,抬高水位,拦截沙土,或可通航。”

石玄术业有攻,一听便恍然大悟,神色登时欢愉。韩懿自接手渭水水务以来,日夜深研水利之术,此中事务自然熟谙,不久也明白过来,又是一阵赞叹。

连同郭霁在内,四人沉浸其中,却不知风雪越来越大,整个天幕间撕棉扯絮般纷纷扬扬,不过顿饭功夫已将整个荒野埋了个雪白无垠。此时事务告一段落,四人方察觉大雪纷飞,不觉看呆了。

一阵风突如其来,竟出其不意地夺了石玄手中的图纸,疾卷入满天飞雪中。

韩懿等人觑此图如宝如玉,顾不上雪厚脚滑,飞奔着去追,却哪里追得上。非但追不上,还脚下趔趄,十分狼狈。韩懿与孟良自小皆精于骑射演武,都险些跌倒,而石玄本为寒门文士,不通射御,一个不小心,身子都飞了起来,重重跌在雪地上里。

韩、孟二人再顾不上那水务图,赶忙去扶石玄。眼见众随从欲待上马去追,可冰雪覆盖,连马蹄也打滑,也只能望图兴叹。

郭霁眼见图纸即将消失在茫茫风雪中,情急智生,大声道:“用箭射下来!快用箭射!”

跟随韩懿的不乏精健武人,当即以箭尾附上重物,令善射之士搭弓射箭,瞄准那如同雪花舒卷的图纸,奋力射出。

嗖地一声,羽箭穿越三千雪花——那油纸顿时如失去羽翼的飞鸟,飞速坠落,不久便有随从纵越雪中,将图纸拿回,恭恭敬敬地奉上韩懿。

韩懿瞧着那被射穿的图纸,笑道:“多亏了郭长御急中生智,不然这关中至宝将逃逸无踪矣!我为此图向郭长御致谢!”

说罢真就向郭霁行礼,郭霁赶忙侧身闪开,又向韩懿还礼,道:“到底是韩侯手下人才济济,连缀了重物的箭矢也能射出,真是闻所未闻。况韩侯与二君殚精竭虑,忠于王事,我些许雕虫小技,安敢比君等大义。太后若闻,必然安心。”

韩懿等人闻此,知道她此后回宫复命,定会将几人忠诚及辛苦禀告太后,不禁感激。

几人心事既了,见图纸洞穿漏风而石玄滚雪狼藉,又见漫天大雪阻绝四野,令此处自成世界,并不觉困顿,反觉天赐盛境,心中欢畅,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起来。

笑声穿越渭水川雪,直入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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