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这个冰狮子,看起来像真的一样,我在皇城里从未见过!”卫渠扯着楼近月的手,却被她甩了开来。
她不太习惯突然的亲昵,即使对方和她已经认识了这么久……
“你自己去看吧,我在这里等你。”楼近月总觉得周围像是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汗毛根根直立。
卫渠有些丧气,低眉敛目地“哦”了一声,转身一个人穿过堂前走向那尊冰狮子。
蹲了好久的云垚抓住时机大手一挥,身侧的下人张弓搭箭对准楼近月。
“嗖”得一声,十几支箭射向楼近月。
第六感瞬间觉醒,楼近月一直绷着的神经替她提前做出了应答,几乎在箭射出去的那一刹那,她转身向身旁的冰柱处躲去。
十几支箭齐齐地射中了地面。
云垚未料到十几个人都能失手,又不甘心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惜暴露自身命令手下又射了一轮。
楼近月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三下五除二便斩断了来势汹汹的暗箭,刚要顺藤摸瓜抓住云垚,却见他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她抛下卫渠,正打算顺着一路踪迹寻去,却在冰殿门口碰见不知何时出来的卫渠。
皎洁的月光下,卫渠拖着云垚的佩剑站在堂前,白净的脸上满是飞溅的血珠。
等到楼近月走近时,只看见满地横斜的尸身。
云垚头发蓬乱地躺在中间,胸口的洞汩汩地流着温热的血,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你杀了他?!”楼近月瞪大了眼睛,在她心中,这个傀儡皇帝再怎么危险,也没到自己可以动手杀人的程度。
卫渠没有抬头,黑暗下的眼眶一片血红:“有些短命鬼,原本只要老老实实地做好本份事,便能高枕无忧,可他偏偏动了杀你的念头……”
楼近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当是他第一次杀人受了刺激,唤来死士收拾了地面,便带着卫渠回王府歇息。
***
天空翻起了鱼肚白,清晨刚出了个太阳,没多久又飘起了小雪。
楼近月揉了揉眼睛,见到卫渠守在床边,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恢复了镇静。
兴许是昨晚太过疲惫,在回王府的车上她竟然睡着了。
“我在王府边多安排了些侍卫。”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他会利用她,可底线是她不可以受到一点伤害。
楼近月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脑袋起身,玉簪端着水替她洗漱,还递来了一本书册。
卫渠见着了,打了个招呼,接过了她手里的活。
“昨晚遇到那样的事,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卫渠执拗地选择替她梳着发髻。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楼近月看了眼梳妆台上的匣子,名单一日解不出来,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好在玉簪已经将最重要的东西找到了,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书册。
卫渠收回了目光,帮着她梳洗完毕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楼近月打开匣子,从中取出古画,将它在案上完全铺展开。
是一副酣畅淋漓的写意山水。
阁中常用看似不相关的东西传递信息,身为阁主,她拥有破解加密信息的解密册——正是玉簪送来的这本。
对照着古画上的题诗与山峰位置的指示,楼近月拿着解密册逐字对应,废寝忘食地拼凑出一整张名单。
等到所有内容全部解出,门外响起了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
卫渠端着午饭推门而入,瞥了眼一心扑在古画上的楼近月,不言不语地帮她盛了一碗汤。
楼近月在做最后的整理,她将破解出来的名字誊抄在纸上。
她心寒如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信任的忠仆们也开始做这些吃里扒外的勾当了?
十几个名字,竟全是她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她逐字地看着名单,心中突生异样。
这么多人里,似乎漏掉了一个。
云垚呢?他怎么不在名单里?
她抓起名单,猛然站起,因缺乏休息双腿发软差点摔在地上。
卫渠一把接住了她,扶着她重新坐下。
楼近月木然地摇头,是她解析有误吗?名单里怎么会没有云垚的名字?
还是说,这副画已经被换过了?
她摸了一把装裱所用的材料,一手金粉闪烁。
她走到屋外,用西域传来的放大镜对着阳光仔细观察,每一个金粉上都刻着朱雀图样。
如此精细的工艺,绝无伪造的可能。
“怎么了,是画有问题吗?”卫渠沉声问道。
楼近月沉默地摇头,洗了手径直走向食案,拿起筷子夹着饭菜。
“朕那日在云府碰见冯阳,他鬼鬼祟祟的,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也许是他更换了一副赝品?”卫渠给她夹了块肉。
楼近月停下了筷子,她倒是忘记了这个人。
朱雀阁死士实力强劲,冯阳若偷了古画破解出上面的名单,再联系这些别有二心的叛徒替蔡家做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放下筷子叫来了玉簪,避着卫渠询问了有关冯阳的事情。
玉簪脸色不太好看,“阁主先前让属下打听的赵老板已经有些眉目了,他是冯阳手底下一个大喽啰,负责以招工为掩饰胁迫百姓暗自运送兵器。”
“据我观察,冯阳似乎在往皇城偷运兵马。”
乱世飘零,诸雄混战,连蔡家都按耐不住了……
楼近月知晓了大概,坚定了冯阳偷走真正的古画的猜想。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怎么都不告诉我。”卫渠冷不丁地出现。
楼近月摇摇头,“无事。”
正想回屋吃饭,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多问了一句:“这些天……萧燃可来信催促你回京?”
卫渠知晓她在担心些什么,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他从萧燃眼皮子底下离开,萧燃便不再拥有牵制他人的优势。
只是她不知道,萧燃其实是他手底下的人,一个属下怎会有胆过问主人的行踪。
“你就这么想让朕走?也是,朕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任凭是谁都是会厌弃的……”卫渠撒娇,佯装不快道。
楼近月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发癫,懒得搭理他。
见她不理自己,卫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随便编了个理由。
“章若娉的面子够大,还没到萧燃催朕回去的时候。”
看来京中尚无大事发生,楼近月于心中沉吟道。
可从临渊运送出去这么多兵器,事发过后若被追究起来,临渊势必会被拉入泥潭。
且不说城中几十万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就连朱雀阁上万死士也将无家可归。
她身为阁主,身为临渊王,必须制止这场祸事。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朕去请医师来看看吧。”卫渠蹙眉看着她发白的嘴唇。
楼近月摇头,拢了拢外袍,转身又回了房,传令封锁王府,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云垚同冯阳二人狼狈为奸,云垚被杀的消息一传出去,势必会引起冯阳警觉。
昨夜她的动静很小,仅有王府中的人知晓云垚被杀一事,她需抓住这个时机。
楼近月唤来玉簪,让她带着府中两个下人装成百姓的模样通过那个赵老板混进去打探打探。
卫渠套了件暖和的皦白色大氅靠在堂前的柱子上,盯着楼近月像只陀螺般忙来忙去,就算楼近月不说,他也能猜出来她在忙什么。
而蔡府如今与萧府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他需要有人打压一下蔡家人嚣张的气焰,削弱一下蔡家的势力。
朱雀阁人多势众,对付蔡府绰绰有余,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无论是谁赢了,对他都算有利。
卫渠回到后院,在窗前站了片刻,一名身姿矫健的刺客从院墙一跃而下,翻窗单膝跪在他身前。
“主人有何吩咐?”
卫渠背对着他,“盯着玉簪,她要做什么尽量帮她完成。”
自从玉簪出府已将近三四日,楼近月忙完阁中事务推开房门。
昨日她收到玉簪传来的消息,冯阳今晚将要运一批兵马出城,绕到临渊城后的灵泉谷直达皇城。
私运兵马不仅会拖临渊城下水,此路线涉及巫族边境,重兵如此明目张胆地越过,更会引起巫族的怀疑。
届时临渊内忧外患将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身为临渊王,她需制止此事。
楼近月走到后院,敲开了卫渠的房门。
“前些天卜师从灵泉谷传信,说过些时日便要带着徒弟云游四海,今日天气晴朗,我们刚好赶着时间去算个日子。”她解释道。
她需要找一个借口,方便遇险之时脱身。
卫渠瘪了瘪嘴,眼睛看向别处,这几日没动静,他以为楼近月忘了此事。
“朕还以为某人宁愿下地狱也要食言呢……”
“不想去?那算了,本王让门口的马车回去。”楼近月转身佯装要走。
“哎哎哎……”卫渠跟在她身后跑,将她一把拽进怀中。
冬日的暖阳穿过二人目光之间,蓦的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绽放。
房屋上的冰雪融化,大块的积雪顺着屋顶倾斜的角度滑落,从天空坠落的瞬间飘过细碎冰花。
“临渊王,做朕的皇后好不好?”卫渠看着她璀璨的眼睛,一时情动难以自抑。
做朕的皇后,放弃你的任务,到我身边来……
楼近月瞬间耷拉下眼皮,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得寸进尺。”
细碎的冰花顺着脖颈处的缝隙滑落进衣服里,激得她一阵寒颤。
还是不愿意吗?还是放不下身上的任务?还是一心要杀他?
卫渠苦笑了一声,努力的扬起嘴角,跟上她的脚步向王府外走去。
灵泉谷距离王府路程不短,二人下了马车,已将近正午。
卜师带着弟子恭候在山谷前,楼近月只身前来未带仪仗,令卜师格外惊奇。
“灵泉宫李玄清参见临渊王殿下。”卜师战战兢兢地带着身边的徒儿跪在地上。
楼近月卫渠二人面面相觑。
临渊先前的礼法很严明吗?为何这卜师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
楼近月在心中暗自嘀咕。
占卜的物品早已备齐,卜师净手燃香准备开始。
楼近月趁着这个功夫张望四周。
她先前看了地图,灵泉谷两面环山,一条大江自山谷南北穿过。
如今切实考察,发现这条河流有一段穿进山洞通至地下,冯阳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兵马运输至城外,只需走这段地下水道即可。
卜师将龟壳丢入火中,等候着上天降下指示。
她微微转头看向卫渠,他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虔诚地等候结果。
正所谓心诚则灵,他这个向来不爱被规矩束缚的人,如今竟也能乖巧虔诚地走着流程。
他是真的在乎……
楼近月阖上双眼,祈祷着接下来能有好运降临。
“殿下,结果出来了。”卜师将火堆中的龟壳呈了上来。
卫渠急切地凑了上来,扒拉着看向烧得奇形怪状的龟壳。
“怎么样,近来可有合适的日子?”
卜师拘谨地瞄了眼楼近月,不太敢说实话。
“大师但说无妨,本王百无禁忌。”楼近月安抚道。
卜师愁容惨淡地转向卫渠,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贵人,单论日子,近来有不少合适的时间,可若论您的事……”
“如何?”卫渠追问。
卜师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贵人,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对您,恐有血光之灾。”
楼近月眉心一颤,心中不由得发毛。
世间真的有命数一说?连他即将在冠礼结束后被杀都能算得一清二楚。
是卫渠命该如此,还是上天在提醒他及时躲避祸事?
卫渠哀伤地看向楼近月,像是在询问她要怎么办。
楼近月无视他的目光,对着卜师拜了拜,拉起他的衣袖下山。
“朕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卜师,你等朕一会儿。”
卫渠抽出衣袖,追上转身的卜师。
楼近月上了车,掀开窗帘远远地看着他。
他叫住了卜师,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又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什么。
她努力想看清上面的字,但无济于事。
卫渠将写了字的纸恭敬地交给卜师,安静地等候卜师的回复。
李玄清接过卫渠递来的两对生辰八字,捋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端详了一番。
“这是何人的八字?”卜师面无表情地问道。
卫渠恭敬一拜,藏匿了一半的真相,模糊地解释着。
“这是家弟与弟媳的八字,两人从小相识,可近来因为一些事情,二人离心,虽未在明面上闹起来,但暗地里却屡下杀手,还请大师帮忙看看,家里这两位……还有没有继续过下去的缘分?”
卜师抬起眼皮,探寻的目光移到卫渠身上,看得他心中发虚。
“从八字上看,两位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卜师盯着两对八字断言道。
“不过……”
卫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卜师跪拜在地上对他行了个大礼。
“从八字上看,男女双方命格尊贵,正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陛下与心中的女子恐历经坎坷颠沛流离……”
楼近月遥望着匍匐跪地的卜师,心生疑惑,等到卫渠喜笑颜开地上了车,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同卜师说了什么,把人吓成那样?”
“才不是朕故意吓他,明明是他自己看出了朕的身份……”卫渠眸光闪烁委屈地解释道。
能直接认出身份吗?
楼近月的心一沉,仿若坠落深渊般无力。
刚刚在马车上,她曾留有侥幸心理,告诉自己也许李玄清只是爱卖弄玄虚,方才占卜出来的结果做不得真。
可他转身竟能道出卫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可以说,卫渠必遭此祸。
而她,就是他躲不过的劫。
卫渠心情舒畅地看着灵泉谷宛若刀刻斧凿般的山崖,眼神一偏,看见了山头峭壁处浮动的人影。
“你带了侍卫?”
车后响起一阵规矩的马蹄声。
楼近月摇头,顺手扯开帘子,伸出头看了眼车外。
冯阳挥舞着鞭子纵马奔驰往她这里奔来。
冤家路窄,自从她入宫去寻古画,总是遇到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士兵迅速将马车包围,一斧头劈开马车。
同那日一样的手法……
楼近月的思绪回到前些天赶路的时候,那个毛胡子怕不是冯阳手底下的人。
“临渊王洪福齐天,竟能毫发无伤地从我这么多兄弟手下活下来。”冯阳牵着缰绳,居高临下地藐视着楼近月。
冯阳又将目光锁定在卫渠身上,语气稍有缓和。
“如今乱世纷争,萧府虽势众,但终究比不上蔡府根基深厚,蔡家家主命我请陛下回京,家主必定以礼相待,决不让陛下再吃萧燃的那份苦。”
卫渠扣了扣楼近月的手心,向她递了个眼神,楼近月心领神会。
他走到冯阳身边,上下扫视着他,没忍住轻蔑一笑。
“拖延时间啊?”
冯阳计谋被看穿,神色大变,气急败坏地翻身下马,向身边的侍卫挥了个手。
众人将卫渠楼近月包围成一个圈。
卫渠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楼近月一个肘击痛得抱着胸弓腰半蹲在原地。
下一秒,楼近月将匕首抵在冯阳脖子上。
卫渠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不远处神色凛冽的女人,握紧他从她手掌心抠出的小短剑。
真没想到,她小小的身躯,竟然能藏这么多暗器。
“你敢威胁我?临渊王又如何,如今整个临渊城已经是我和云垚的领地。云垚实力强大,你今日杀了我,来日云垚算计起来,你们二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啧啧……”卫渠忍不住悲叹了两声。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面前这位说话还是这样张狂地不顾死活……
楼近月上下打量着他,他越是狂傲,越是令她感到好笑。
她没忍住提醒了他,“不好意思,云垚四天前已经死了。”
卫渠饶有意趣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补充道,“而你的那些小伎俩,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你以为你主动前来与朕表明蔡家的诚意,朕就会上你的当?五千兵马数量不大,但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运出临渊城,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卫渠走到楼近月身后,轻抚上她拿着匕首的手,换自己手上的短剑,顺手将她推离冯阳身侧。
“让你的人散开,带朕去运送兵马的地方。”卫渠寒声道。
冯阳做了个手势,围成一圈的侍卫立马退下。
见危机解除,卫渠回首微微歪头看了眼楼近月,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勾魂摄魄。
“临渊王,你要先回去还是陪朕一起?”
“当然是陪陛下一起。”楼近月应上他热烈的笑,跟在他的身边。
背对着冯阳的手下,楼近月抬起胳膊勾了勾手。
下一秒,二十多名死士从看不见的角落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将这群喽啰一剑封喉。
路上,冯阳心有不甘地挣扎着,双眼斜视卫渠威胁道:“蔡府派了人在城外接应,你以为拦住这批兵马就能彻底解决此事了吗?”
“你坏了蔡家的好事,别说皇位,就算是你心爱的女人都未必护得住。”
冯阳斜眼瞄着跟在身侧的楼近月。
阳光穿过被白雪覆盖的树枝照进卫渠的眼底,清清浅浅地勾勒出一潭清澈潋滟的波光。
他勾了勾唇角,状似无意地对上楼近月疏冷警惕的目光。
“临渊王不是寻常女子,何须朕来护她,朕一个无依无靠的傀儡,分明是朕在寻求她的庇佑。”
情之灼灼,言辞恳切。
楼近月未作言语,反倒是冯阳冷笑了一声,讽刺道:“萧燃不在身边,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新主人。”
山路难行,卫渠一边押着冯阳,一边替楼近月踢开脚下碍人的石头,听着冯阳的话,他也不见怪,反倒很暧/昧地回了他。
“没错,她是朕的主人,她能救朕于水火,朕自然任凭她差遣。”
听了她的回话,楼近月耳尖一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抱着双臂和他拉开距离。
“陛下就这点志向?跟了蔡珩大人,陛下还可以做您的逍遥皇帝,为何甘愿屈居偏远的临渊城做女人手底下的玩/物?”冯阳压低声音,恨恨地游说道。
“玩/物?”卫渠笑着反问了一声。
没等冯阳回答,他又道:“别的女人不行,对她,朕甘之如饴。”
冯阳黑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
三人经过一处步汀桥,脚边流水潺潺,汹涌的河水从山谷深处奔腾而来,自右手边一丈远跌落至断崖深处,于谷底掀起阵阵轰鸣。
桥的那头,一处幽深无人的小路在冬日的枯树中若影若现,若非有人在积雪上踩出足迹,想在这偌大的山谷中寻找这样一条小径,算得上是大海捞针。
小路上,十几名和城中百姓相比稍显壮实的士兵正排队等候同行,见着冯阳身边的人,忽地发出阵阵惊恐的喧闹。
眼看接近偷运兵马之地,冯阳脸色一沉,趁着卫渠低头查看脚下流水之际,胳膊猛地一推,将他撞至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瀑布顶端的河虽不深,河水却迅疾得很,卫渠一瞬间就被冲到了悬崖边。
冯阳踏过步汀桥,飞快地跑到岸边。
楼近月站在桥上,任凭冰冷的河水流淌过鞋面,她定定地看着身体悬空仅靠一只手抓住岩石的卫渠,脑中不禁跳过一丝邪恶的念头。
何必救他呢?
杀了他不正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吗?
阁中酷刑众多,与其被长老们轮番酷刑伺候死后连人的模样都见不着,倒不如今日直接随瀑布坠落谷底,起码能死得体面。
楼近月眼神涣散,向他走近,一只脚踏进刺骨的冰水中,踏着湍急的河流,一步步向悬崖边的卫渠走近。
她探头看了眼潭底,潭水幽深碧绿宛若一块上好的翡翠,兴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处……
楼近月提着胆子与他对视,望着一步步走来的她,卫渠惊恐地摇头。
清澈的河水顺着他的胳膊淋到他煞白的脸上,气若游丝的样子多惹人怜爱。
眼角滑落的是泪吗?
她好像看见他红了眼眶。
“不要!”卫渠的脸被冻得僵硬,嗓音颤抖地对她吼道。
一滴冰冷的水花飞溅进她的眸中,激得她睫羽一颤,寒意自那一点向全身荡开。
他是在求饶吗?
他看破了她的身份,直视了她的丑恶,他也在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像曾经她手底下的目标一样,死前都是这副模样。
她又向他走了一步,冰冷的河水将她的双脚冻得没有痛觉,渐渐地,她的心似乎也没有知觉了,她向他伸出了手。
偌大的天地,她只听得见他沙哑的呼喊。
“朕命令你!不要再往前了,你会被冲下去的!!”
楼近月愣住了,双腿距离悬崖仅剩两步之遥,她聚起精神,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
是的,她没有听错,他再让她不要靠近,再往前一步,她便会命丧谷底。
她盯着自己被冻得泛紫的手出了神。
这双沾满鲜血罪恶的手分明为了推他坠落悬崖,在他眼里竟成了命悬一线时的救赎?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楼近月敏锐地回过神来。
原先排队上山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跳进河中,一个人拽着另一个人的腿,十几个人组成了一条人链,为首的汉子拼命地向他们游去。
楼近月愣了神,正要帮把手,眼神的余光瞥见了岸边拿着斧头一脸凶神恶煞的冯阳。
她起身,手起刀落,袖中的刀片直直地飞向冯阳,刺穿他的心脏扎入身后的枯木。
卫渠被营救到了岸边,山上突然炸开一阵声响,玉簪带着众死士杀了冯阳手底押解士兵的匪兵,救出众多被偷运的兵马。
楼近月牵着他冻得僵硬的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背在身上。
“王爷,这种活要不还是我们这些人来干吧。”身旁几个汉子提议道。
楼近月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虽穿着盔甲,但掩盖不住一副憨厚老实的庄稼人样。
“你们这些人?”楼近月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声。
汉子们点头憨笑,“我们都是庄稼人,背背扛扛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您就不一样了,您是王爷,像您这些的贵人那能做这些粗活……”
听完汉子们七嘴八舌的解释,楼近月忍不住苦笑了两声。
他们这些在外被称为刁民的人不顾生死地救人,而她这个被几乎被捧上神位受人供奉的贵人……却想杀人。
她不敢看汉子们的眼睛,颠了颠身后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卫渠,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往后不用对本王这样说话,没有人生来就是贵人,也没有人生来就比别人下贱。”
她内心难安,心中有愧。
一群朴实的汉子们听了她的话愣了神,呆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玉簪问道。
汉子们眼中噙着泪花,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爹娘啊!菩萨保佑神仙显灵了!咱们临渊郡这回终于碰见个好主了!”
临渊郡百姓久受冯阳之害,往年也不是没有清廉的官员,只是这些人鹤立鸡群,走马上任没过多久就被冯阳设计陷害了。
“早知道咱们临渊王这般贤明,我就直接去王府递投名状,也不会把自己当奴才一样卖给冯阳这个狗/东西换银子,留着老娘女人独自在家。”
“我是亲眼看到了,临渊王见随从快坠落崖底了,二话不说跳进河里救人,若不是见着这一场面,我还真不会跳下河帮着一起救人。”
“这算什么?你没看到,刚才咱们临渊王隔百米之外,一记飞刀取冯阳狗命,何止是贤明?那是相当英勇!有临渊王在,就算皇城那个什么蔡家带兵过来,咱们大伙儿也不带怕的!”
楼近月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心中一阵汗颜。
她这样一个只能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何德何能能受得了百姓们这样的追捧?
德不配位,必遭反噬,往后她更不可行差踏错……
回了王府,楼近月差遣玉簪等人安顿百姓,顺便弄清事情的原委,好端端的平头百姓为何会成了士兵被冯阳偷运出城。
她则守在后院,等候着医师的诊断结果。
房间里并未燃香,可卫渠惯点的苏合香却依然飘荡在屋内每一方角落。
“医官,他的情况如何?”见医官蹙眉,楼近月有些后怕地追问道。
沉默了两秒,医官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这位侍君年纪不大,问题却不小。”
“他身子有何问题?本王平日见他生龙活虎并无异常啊……”楼近月有些急切,未曾注意到医官对卫渠的称呼。
医官出于谨慎,又拉起卫渠的手重新把了脉,还是摇了摇头。
“侍君平日思虑过多精神抑郁,乃至肝气运行不畅,气凝滞淤堵,再加上体质不好平日惯常酗酒情绪跌宕,若非一直用药控制,恐怕早已成失心疯了。”
听着他这般描述,楼近月心尖一颤,“他一直在用药控制?”
“王爷不知?”医者有些惊讶,转而走到屋中香炉处捻了一团香灰。
“王爷请看,这香炉里燃的看似是苏合香,但若仔细去闻,还能发现里面有牛黄、琥珀、蒲公英。这些药材看似用来清热解毒,实则合在一起具有改善心悸、精神失常的作用。”
楼近月突然回想起前几日夜晚,她凌晨从朱雀阁回来,推开卫渠的房门见他尚未就寝,那时房中便燃着浓郁的苏合香。
彼时她头脑混沌,可在他屋中待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便神清气爽,当初还以为是寻到古画的缘故,没想到是屋中香料的功劳……
“敢问医者,可有治愈之法?”楼近月行礼问道。
医者不敢当,回礼道:“陈年旧疾,想一下子就治好,几乎没可能,只能找到他心中忧虑之事加以开导,再以药为辅,方能有治愈之可能。”
护送了医者出王府,回到后院,楼近月见卫渠已醒过来坐在了床上。
卫渠注视着她走近身边,一脸苍白,嘴角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方才医者叫我侍君,你为何没反驳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背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