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街道人声鼎沸,而临渊王府却寂静无声。
萧燃把着剑在王府中踱步,身后站着一众精兵。
苍白的太阳挂在天空上,天上稀稀拉拉地飘着几粒雪,他百无聊赖地昂着头,等待着猎物自己上门。
也不知道卫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下明明有那么多的得力助手,偏偏让他这个大忙人不辞千里地赶到这偏远的临渊郡。
说是有蔡家人,等他带人进了王府,别说蔡家人了,就连一根蔡家毛都没见着……
还害得他同自家夫人分隔两地……
萧燃正漫无目的地在庭中闲逛,府外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将军,是蔡家人……”
萧燃瞬间来了兴趣,眼冒精光,对着身后的精兵使了个颜色,轻手轻脚地躲进了楼近月的书房中。
他侧身躲在房中,听着蔡家刺客的交谈。
“真想不明白,一个穷乡僻壤的亲王罢了,也用得着咱们亲自动手……”
“你真傻还是假傻?蔡公子在乎的不是她这个身份,最重要的是斩断那个传闻中的神秘人与临渊王联手的可能!”
“哎呀真是费事,刚才进王府的时候还觉得挺气派,进来一看也只不过是空壳子而已,穷得连侍卫都没有……”
“哪里能跟咱们蔡府比?赶紧动手杀了了事,这个临渊王也是晦气的倒霉鬼。”
“少说两句,别被发现了,这世道短命鬼还少吗?有什么可感慨的,一会儿还要找冯阳交代屯兵之事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萧燃神色阴暗,手中的长剑早已拔出剑鞘。
什么短命鬼?那可是他家老大的心肝宝贝……
你几个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本将军看你们才是短命鬼吧!”开门的一瞬间,刀剑闪烁,几颗人头滚滚落地。
萧燃擦了擦剑,将剑收回剑鞘,斜眼瞧着地上散落的人头,吩咐道:“一人一个提着吧,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能有一点异样。”
他踏出房间脚步加快,他方才好像听见了冯阳的名字。
早就听说冯阳在临渊郡帮着蔡家三公子蔡元恩屯兵蓄势,瞧着天色尚早,他正好去查查。
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好老大正在和心爱的女人过节没空搭理他,而是他生性勤劳,懂事又能干,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得力干将……
***
算着从碧玉池到冰谷这段路程人烟稀少,再加上地形陡峭,算起来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动手良机。
而到了冰谷,地形便会开阔很多,因而楼近月笃定,卫渠若想对她下手,肯定会选择这段路。
她以为会从路上窜出一行刺客,紧绷神经等了一路,连袖子下的手都攥成了一个拳头。
可紧张了半个时辰,她却听见了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
楼近月侧脸,看着卫渠靠在车厢上沉沉入睡,胸膛就这样敞开在她面前,不带有一丝一毫防备的意思。
他睡着了?他没打算对她动手?
她不明白,这明明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他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还是说……
这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阿时……”卫渠砸吧着嘴,好像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楼近月睫羽一颤,这是她的乳名,好像已经很久无人这样唤过她了……
幼年愉快的记忆满满地在她脑海中重现,那是一段尚未承担重任的时光,明亮美好到让她不敢再回想。
鬼使神差般,她竟伸出手戳了戳卫渠吹弹可破的脸颊,感受到那份熟悉的触感后,心中一处隐秘的角落突然开始发痒。
“小……橘子……”她念叨着卫渠幼时的名字。
他小时候口齿不清,年近六七岁说话还爱吞字,好好的“卫渠”二字被他念成“卫橘”,久而久之紫玉峰的人就爱叫他小橘子。
可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橘子,只喜欢楼近月这么叫他。
年长的师兄不服气,非要叫他小橘子,卫渠便深夜溜进师兄的房中,将他的头发剃得一根不剩。
其实在楼近月叫他“小橘子”的时候,卫渠就已经醒了。
可是他不睁眼,他得装下去,他蹭着阿时的手,假装做了美梦,笑得乐呵呵。
有点心机又能怎样呢,起码能得到未来夫人的摸摸……
“冰谷到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叫唤了一声。
楼近月收回脸上的笑,坐得笔直端正,假装冰冷地推了推卫渠,“冰谷到了,快醒醒。”
卫渠假装从睡梦中苏醒,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迷蒙地张望四周,“到了啊——”
“刚刚你睡得挺香。”梦见什么了,还叫她的乳名……
“有你在我睡得一直很香。”卫渠的眼睛亮晶晶。
楼近月:……算了,还是下车吧。
卫渠没有在过来的路上对她动手,她心中的疑虑便消除了一半,想来这个傀儡皇帝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追着她来冰谷玩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楼近月沉重的心思顿时轻盈多了。
临渊郡的冰谷常年积雪不化,再加上今年连月大雪,为今年的丰年会助阵了不少。
二人刚下车便看见了路两侧雕得栩栩如生的冰雕,宛若一块块上好的白冰翡翠,点缀着这处冰雪之谷。
在路两侧火红的灯笼下,小贩们的摊位和主城区相比亦有不同,皆是用冻地晶莹剔透的冰砖所垒,再点缀上亮眼的红绸,别有一番风味。
本以为冰谷地处偏僻不会有多少人来,等楼近月走到街上才发现此处亦是人来人往。
“今年有什么活动吗?为何街上的男女都成双入对的?”楼近月努力回想先前下官呈上来的文书,确认没有眼前这个活动。
“你们是从主城来的吧?”路边卖冰雕的小贩听见后反问了声。
楼近月侧身点头,眼睛瞥到了过往男女手中的红绸。
小贩会意,立马解释,“看你们的打扮应该是主城人,不懂也很正常。咱们这冰谷中啊,有一颗万年神树,相传年轻未婚的男女只要能携手在神树上系上红绸,就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听见“红绸”“神树”的字眼,卫渠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悲伤。
“我们也去?”转而又对着楼近月露出了笑脸。
楼近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小贩见机,立马从摊位上抽出一根红绸,殷勤笑道,“客人,我一看就知道你我有缘,这样,你们夫妻二人在我这里买个冰雕,我就将这根红绸送给你们!”
见楼近月神色不佳,小贩主攻卫渠,扯着他的手说道着,“客人,我这根红绸和别家的可不一样,这可是施过巫族法术的红绸,巫族的巫术有多灵验想必您也知晓……”
听见“巫族”二字,卫渠神色微变,似有什么痛苦的回忆从他脑中窜过。
他夺过小贩手中的红绸,“我们要了,冰雕你随便帮我们选……不对。”
卫渠侧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楼近月,“你来选吧,想要什么冰雕,听闻冰谷的冰雕技艺最厉害了。”
楼近月盯着陈列在地上的冰雕沉默片刻。
“你是说地上这堆人头?”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小贩轻声咳嗽,连忙救场,“这是财神爷,这是土地爷,这是观世音菩萨……”
还没等到小贩介绍完毕,楼近月便揪着卫渠转身离开。
谁家好人买个人头回家供着?
财神爷就财神爷,观世音就观世音,只雕个头算什么?
敢情财神爷到她家里也得掉脑袋,观世音进了王府都得尸首异处?
神经病吧,晦气不晦气……
“快把东西丢了,那人是个骗子,这红绸肯定也不吉利。”楼近月颇为在意。
做她这行的,大事不问天命,但对小事却睚眦计较,不吉利的东西碰都不能碰。
卫渠却毫不忌讳,将红绸紧紧攥在手中,“这可是从巫族出来的红绸,以前我在皇城都得靠抢……”
瞧着他这副捡到宝贝的样子,楼近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皇家祭祀向来铺张浪费,这些红绸怎会稀缺?唬人也得有个度,我又不傻……”
卫渠的眸光暗了暗,垂着眼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哝道:“谁说是皇家祭祀了……”
“你在说什么?”楼近月看向他。
卫渠扁了扁嘴,摇了摇头,不愿相告。
楼近月也懒得再问,天底下谁人没有点不可言说的秘密,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和她没关系,她才不想去过问。
本来是不愿意同他过来的,可双腿却不知不觉地跟着他走了下去,不知何时二人来到了神树跟前。
楼近月低头看了眼双脚,地面结满了晶莹的冰,她下意识用脚摩擦了一下冰面。
一定是因为冰面太滑,她才跟着走过来的。
有了这个借口,她心中舒服了好多。
神树近在咫尺,年轻男女双双对对跪在树前,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各自的愿望。
书上的红绸在冷风中飘扬,这铺天盖地的红倒给周遭添了点虚拟的火气。
“你也要去?”楼近月感受到卫渠在蠢蠢欲动。
卫渠满眼期待地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楼近月垂下眼眸,目光落到他手上紧紧攥着的红绸上,不免叹了口气。
她今天的行为真是匪夷所思,若放在平时,这些事情她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今日她竟然会陪着他一起浪费时间……
算了,是她答应他的。
“一会儿你来写吧……”卫渠扯着她的衣角。
楼近月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今天这个家伙真是奇怪。
二人来到神树下的桌案旁,楼近月接过上一对男女手中的笔墨,将卫渠递来的红绸铺展在桌上。
卫渠期待地凑在她身旁。
“名字。”楼近月淡淡开口,得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她不耐烦地转头,正想冲他发脾气,却意外撞上了他水光潋滟的眸子。
好端端怎么要哭了?被冷风吹的?
卫渠抿着嘴,收起差点藏不住的情绪,扯着嘴角道:“名字我自己写,你就写‘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楼近月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不妥吧,这两句应该用在婚书里,不适合写在这上面。”
得到的却是卫渠坚定的眼神,“就这么写。”
楼近月上下打量着她,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这八个字。
“你的日子都过得如履薄冰了,想不到还能匀出心思留给心上人……人名你自己补吧。”楼近月将笔递给卫渠,转过身子。
她对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探寻之心。
她也没有很想知道卫渠心里的那人是谁。
从楼近月手中接过笔,卫渠的心宛若被刀一点一点地割开。
她真的不懂吗?
还是觉得这些年他一直寻找的女子另有其人?
红绸上的八个字灼得他两眼发痛,他提起冰冷的笔,一笔一划地在抬头上画着他们的名字。
“愿楼近月卫渠:永结鸾俦,共盟鸳蝶。”他在心中默念。
卫渠看着楼近月的字迹出了神,他少时爱慕她,因而爱屋及乌,连她的字迹也会模仿,久而久之竟也学了她几分神韵。
这张红绸上的字迹,几乎看不出出自两个人之手。
“我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卫渠放下笔,攥着红绸鼓起勇气询问。
“我不关心你的心上人是谁,也不想认识她。”她拒绝,没有回头。
卫渠嘴巴微张,却又欲言又止,他将手中的红绸展开,看着二人的名字躺在上面,只觉得自己卑鄙可耻。
骗来的祷告终究是虚假的,估计神仙也不会真心祝福吧……
不远处有个奇怪的人向他们的方向看来,同楼近月对视后又猝然收回了目光。
她瞬间警觉了起来,大脑转得飞快。
“我去系红绸,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卫渠叮嘱道,拿着红绸走到神树的另一面。
“嗯。”楼近月点头,眼神死死地锁定着方才鬼鬼祟祟的男人。
云垚站在寂静的桥头上,眺望着神树下孤身一人的女人,火红的灯笼把他的脸分割成阴阳两面,看上去更加可怖。
他不清楚阁主为何孤身一人来这里,但却无法否认这是一个下手的绝佳场所。
冰谷偏远,就算她死在了这里,阁中死士得到消息再赶来,来回的时间足够他毁尸灭迹。
头上的伤口隐隐刺痛,他发狠地捶打着桥头。
只要今晚他一得手,他便能拿回古画解除自身的危机,届时掌控住了朱雀阁,他便能与卫渠分庭抗礼。
到时候,他不仅有底气逼着卫渠派人治好他的头痛,还再也不用忌惮他的威胁,顺手杀了临渊王,除了他心中这口恶气。
“通知下去,包围那个女人,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她今晚有去无回!事成之后,重重有赏!”云垚转身对身后人吩咐道。
手下得到命令匆匆离去,等云垚回过头,楼近月却没了踪影。
“跑得还挺快……”他愤愤道。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任朱雀阁阁中都是有些敏锐的察觉能力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因此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寒风吹过,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冷着脸看着不远处红绸飘扬的神树,却在那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垚身体猛然绷紧,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带着他的四肢都变得软弱无力了起来。
明明已经得知卫渠陪着楼近月一起前往冰谷,可当云垚看见他真实地出现在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不寒而栗。
见卫渠的眸光向他的方向扫来,他飞快地下了桥,躲到卫渠看不到的另一边。
再等他鼓起勇气伸头打量,神树下已没了卫渠的踪迹。
云垚攥着衣袖,犹豫不觉地向神树边走去。
看着卫渠方才的动作,应该是学着冰谷的人在神树周边祈福了,他张望四周,确认卫渠已经不在周边,这才敢向神树底下走去。
神树上系着数不清的红绸,云垚在树下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卫渠系的那一个。
他抬手,费劲力气将红绸拽了下来,对着光看着上面的字迹。
“愿楼近月卫渠:永结鸾俦,共盟鸳蝶?”他读了出来,话语中充斥着嘲讽。
好啊,堂堂朱雀阁阁主竟然真的和姜国皇帝搞到一起了!
云垚将红绸攥成一团,原先他对卫渠楼近月之间的关系还只是怀疑的态度,如今可算是拿到铁证了!
这更证实了古画就在楼近月手中!
她非死不可!
云垚轻蔑地瞥了眼手中的红绸,甩手将它抛进了身旁的河中。
楼近月也算可怜,背叛阁主使命同卫渠交好,却不知卫渠百般维护不惜暴露真实身份的心上人实则是临渊王章若娉。
云垚对着身后的下人勾了勾手,对方立马明白了意思,按照计划行事。
冰谷有座通体都用冰块砌成的殿宇,晶莹剔透地像是踢神仙的居所,楼近月受不了卫渠百般纠缠,只能陪着他上前。
卫渠摸着透明的冰柱,透过这些冰块,他竟能看见自己的手纹。
二人在冰殿转着,云垚带着手下蹲守在殿宇外等候着时机,只要卫渠一离开楼近月,便是他们下手的时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