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近月处理刚送上来的文书,玉簪抱着一会儿要换的衣服进了屋。
“阁主,快到子时了。”玉簪将阁主服制挂在衣桁上,旁边还放了个能够遮挡面容的斗篷。
为保证历任阁主的人身安全,阁中会安排几位身形近似的人作为影子,用以迷惑对阁主存有歹心的人。
另外,除了长老院十二长老以外的其余死士都无法见到阁主真容,因而楼近月每次现身前,都需隐藏容颜,带上遮脸的斗篷。
楼近月瞥了眼空荡荡的庭院,走向衣桁前更衣。
卫渠久去未归,一同前去的死士也没有消息,也许他已经死在云府了。
楼近月敛了敛眸子,死了也好,不用她亲自动手,只要命人将尸首从云府运回来就行,到时候还能以谋害皇帝的由头借他人之手除掉云垚,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
云垚以为自己头骨断裂,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可在卫渠手下神医的诊治下,竟出奇地不痛了,看着时间差不多,他收拾收拾立马往朱雀阁赶去。
云府不远处有座千年古刹,里面有个刻满朱雀纹样的藏书阁,当年楼氏王朝剩余皇室正是躲到这里才逃过了姜国大军的搜查,这也是朱雀阁得名的缘由。
大雪苍茫,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朱雀阁此时灯火通明,云垚推开大门的时候,里面各部首座已几乎到齐。
有人问云垚怎么顶着一头的纱布,而他惯会装出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称是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将当时的情景描述地惊险万分,其他首座听了不禁拍手称赞。
这是楼近月成为阁主后第一次单独在各部首座间露面,她真实性情如何,在场所有人一概不知,因而没有人推脱,三十二个部门的所有首座统统到齐了。
“听闻咱们阁主是个病秧子,每天光是汤药就要喝三剂,人参鹿茸这些补品更是半天都停不得。”
“你听的是段子吧,能继承阁主之位,身体素质肯定比寻常死士都要强得多,怎么可能是个病秧子!”
“我赞同,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咱们阁主应该是个年富力强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
“你们竟敢私下里讨论阁主,不想活命了?阁主的眼线无处不在,要是被查到了,你们有几颗脑袋能掉?”
话音刚落,久无动静的木门传来一阵吱呀的响声。
楼近月踏入朱雀阁,喧哗的阁楼立马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在各自的位置上神情庄重,注视着她缓缓踏入阁中。
在绝对的权力前,肃穆是最原始的崇拜。
云垚看着眼前这人,心中犯嘀咕。
他怎么觉得这个身形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楼近月走到云垚身边停下了脚步,透过黑色的薄纱,她将目光投到云垚包得层层叠叠的脑壳上。
看来卫渠也做了些挣扎。
她不言不语地收回了目光,留云垚一人心中翻江倒海地想着最近是不是暴露了身份。
手下人告诉云垚最近的公务文书都送往了皇城,按照道理阁主近些日子应该身在皇城才对。
隔着千里的路程,想察觉他在临渊郡做的事情,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提发现他和蔡家三公子联络的事情了。
尽头放了一把紫檀木椅,楼今夜落座扫视了一圈,威严地开口。
“各位辛苦,想必大家知晓前阁主留下一卷藏匿叛徒名单的古画,为此阁中不得不早日做些决断,这才让各位舟车劳顿深夜冒雪前来。”
朱雀阁中有叛徒,这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但让众人惊讶的是,他们的阁主竟在事发仅两个月后就兴师动众地召集他们过来。
难道是古画已经找到了?
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真不愧是阁主,亲自出手效率就是比咱们高。”
“那可不是,不然怎么能继承阁主之位呢?我可是听说了,前阁主有两个孩子,咱们阁主愣是击败了她的亲生哥哥才继承了这个位置呢。”
“你们是不是忽略了重点,咱们阁主……竟然是女人!”
讨论的声音突然停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楼近月的声音中。
云垚气得牙痒痒,他可算明白今天下午卫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可随之而来的后怕笼罩了他的心。
像他这种首座级别的人都不知道阁主的性别,卫渠又是怎么轻而易举地知晓她是女的?
突然间,一个重磅级别的猜想弹上他的心头:卫渠和阁主是不是认识?
卫渠费尽心思不惜暴露真实身份也要拿走他手中的古画,他们两人难道已经联手了?
想到阁主刚进门停在他身前的那几秒,云垚后颈突然一凉。
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古画如今已经在阁主手上了……
云垚害怕地全身发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起来,阁主还未明说,他不能轻举妄动。
“阁主,可否是藏匿叛徒名单的古画找到了?”有人激动地站起身来询问。
云垚怯怯地等待阁主的回答。
他知道朱雀阁处理叛徒的手段,挖眼剖心只称得上是开胃小菜,阁中有的是令人两股战战闻风丧胆的酷刑……
趁着阁主还未明说,他要逃吗?
还是留在这里赌一把?
阁中木门突然打开,屋外的寒风吹散了阁中留存的暖气。
在众人的注视下,玉簪拿着一张信纸走了进来,楼近月隐在黑纱后的眸子骤然一亮。
她压制住情绪,佯装镇定,接过信纸,展开后扫视了一眼。
“古画不在云府,勿念,卫渠。”
“传信给卫渠,告诉他我在外面处理点事,让他早点歇息不必担心。”楼近月隔着斗篷靠到玉簪耳边轻声嘱咐道。
玉簪点头,面无表情地出了阁。
云垚死死盯着她手上那张信纸,眼神危险凶狠,像只锁定猎物蓄势待发的毒蛇。
“部分叛徒名单已经在我手上。”楼近月靠在椅背上,佯装拿到古画,两只手指夹着信纸,向在座所有人展示。
云垚紧紧抿着唇,藏在桌案底下的手握拳,眸中阴郁,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叛徒名单一出,阁中炸开了锅,各部首座或义愤填膺或惊慌失措地讨论着怒骂着,阁中的喧闹声一时间盖过了阁外呼啸的风声。
“阁主,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将叛徒的名单公之于众,好让长老们早日坐下决断,切莫让朱雀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各部首座齐声道。
朱雀阁成立于姜国建国初,渗透朝廷、离间官员、暗杀暴徒……历经百年风雨艰难存活至今。
原本身份煊赫的皇室贵族自呱呱落地便接受泯灭人性的训练,无论男女,皆被无差别地培养成听从命令完成任务的机器,百年间从未中断。
面对新朝的暴政,他们暗自安民济物,即使未受半点供奉,依然深沉地爱着他们曾经的子民。
百年来,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同一个目标舍生忘死。
因此,朱雀阁容不下叛徒!
楼近月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她一直观察着云垚的神情,虽确定了他叛徒的身份,但毕竟古画不在她手上,始终无法盖棺定论。
可若想早点杀他,还需让他自己主动暴露马脚。
她扫视了一圈,语气慵懒,“今日来得匆忙,古画中藏着的名单尚未完全解读出来,等明日名单齐全了,我自会上报长老。介于阁中有些人可能已经忘记对于叛徒的处罚了,还请各位首座回去之后敬告那些有二心的部下……”
楼近月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停留在云垚身上。
“最近晚上睡觉小心点,最好两只眼睛轮流放哨。”
一阵狂风猛然吹开了阁中大门,云垚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心中一阵悔恨。
冯阳将古画交给他,他本应直接销毁,可那时他脑子多转了一个弯,想着若能联络到古画中其余人,人多势众,那便无需再寄人篱下,自己便可翻身逐鹿天下。
可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成功解读古画,反倒是留了这么大的一个隐患……
阁中风声鹤唳无人言语,楼近月冷笑了两声,懒懒地靠着包了狐皮保暖的椅子上,纤纤素手在案上敲了两下,“等名单解读完毕,会有专门的人去清理门户,若那时各地网点出现骚动,还请各位首座莫要惊慌,协助安抚各部。”
云垚紧紧攥着衣角,狂躁的心终于平稳了下来,她这样笃定,肯定是已经拿到古画了,只不过和他一样还没有成功将名单解读出来。
既然这样,只要他夺回古画,那他便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杀了她!
这个疯狂的念头钻进云垚的脑中,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镭起了阵阵鼓声。
众首座对这样的结果没有异议,楼近月紧接着宣布下一项事务。
“据得到的消息,那个神秘人如今正在临渊郡,敌在暗我们在明,在摸不清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时,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人没听过那人的故事,却也没有人能说清楚他从何而来,他像一阵毫无征兆的惊雷,突然在天地间炸响。
云垚迷惑了,按照他方才的猜想,卫渠不是将古画交给阁主了吗?
怎么听着阁主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人似乎并不认识?
还是说,阁主其实根本就在骗他们?
她其实并没有拿到古画,她召集各部首座,只是为了诈一下他们?
云垚一阵心惊,还好方才没有漏出马脚。
“阁主,听闻姜国皇帝如今正在临渊王府内,眼下萧燃远在天边,正是个不错的机会,需不需要我们动手把他给办了?”有人提议道。
楼近月听后摇了摇头,这个想法她很早便有了,但如今那个幕后大佬正在临渊,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只会暴露她的势力。
“新帝软弱无能,我们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他,但如今这个关头,在没摸清那人来临渊郡的意图前贸然动手,此事不妥。”
云垚缩在角落听着众人的对话,只觉后背一凉。
他们谈论的新帝和那个神秘大佬是同一个人啊!阁主方才真决定对新帝下手……
云垚咽了咽口水,虽说他早已背叛了朱雀阁,但他还不想像已经灭族的世家一样让他的老家临渊经受这样的荼毒……
朱雀阁内讨论地火热,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一个身影悄然离去。
***
卫渠回到王府,府内一片寂静,连白天里最会吵闹的下人都已做完手中的活躺下歇息了。
走过回廊,穿过一片被大雪压住的竹林,卫渠停下脚步在庭中驻足,没忍住看了眼那间漆黑的屋子。
他在朱雀阁附近安排了手下,方才楼近月在阁中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一清二楚。
她怎么还没回来,就这么想指他于死地吗?
“陛下。”
匆匆赶回的玉簪正好碰见了他,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漆黑的房间。
“临渊王已经歇下了,今夜风高雪急,还请陛下也早些回房歇息,莫要感染了风寒。”
卫渠眸中闪过一丝寒光,知道她在说谎后,随便应了一声转过身去,伴着穿堂而过的尖锐风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庭院。
快到寅时,楼近月才顶着大雪回到王府。
玉簪还没睡,同今夜值班的死士一同隐在暗处守护王府安全,直到看见了阁主回来,她才一跃而下前去迎接。
“阁主,可需些热汤暖暖身子?”玉簪问道。
楼近月摇了摇头,她方才对云垚屡次施压,他若沉不住气派人尾随,今夜刺客便有可能摸进王府。
近些天,她是睡不了好觉了。
“吩咐你找的卜者,你找得如何了?”楼近月换了个话题。
她为人重诺,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完成,没参加卫渠冠礼这件事一直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
所以她决定帮卫渠重新办一次冠礼,算是她的一种补偿。
玉簪守了这么晚,正要和她说明此事。
“属下打听过了,郡里有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精通占卜算卦之事,就住在同巫族接壤的山谷里,阁主什么时候想去了,属下为您带路。”
楼近月点了点头,让玉簪赶紧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带着混沌的脑袋漫步在庭院中。
临渊王府大得惊人,她一个不留意竟走到卫渠住着的后院前。
今夜约莫从子时三刻起,天地间又吹起了骇人的狂风,寒风卷着结了冰的打到人脸上,刮得她整张脸隐隐作痛。
离了老远,楼近月便看见后院中明亮的灯光,她眉头紧蹙,已经这么晚了,他在搞什么鬼,怎么还不睡觉……
她走到屋前,刚要推开大门,便听见里面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
楼近月狐疑地放轻了脚步,眼神中透露着寒意。
轻轻推开了门,一阵苏合香扑面而来,浓郁的香气霎那间剥夺了人呼吸的权力,差点让楼近月窒息。
顺着声音望去,她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卫渠。
透过窗户能看见后院的梅花,卫渠站在窗前注视着满院盛放的花朵,梅花的红伴着花瓣间的雪色,将他高大的身形映照地哀怨而又凄楚。
乌黑的长发流淌到地下,略显凌乱的发丝掩盖着他泛红的眼尾。
听见门口的声音,他彷徨地抬起头,见到是楼近月,眸中猝然炸开一抹亮色,却又生气似得扭过了头。
“今夜屋外风声有些大,你又害怕了?”楼近月猜测道。
“没有!”卫渠转过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你为何还不睡?”
“你今夜做什么去了?”语气中带着些埋怨。
楼近月瞥了他一眼,缓缓地走向窗边桌案,一双素手漫不经心地弹弄着案上的古琴。
“本王去帮你寻了卜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素来不善撒谎,因而故意以“本王”自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以此消除她心中的愧疚。
身边的人形一滞,赌气似的,良久才开口说话。
“无缘无故找卜师做什么?”
琴音环绕,伴着室内的暖香与冬夜的白雪与红梅,一阵阵地撩拨着屋中人的心弦。
“本王答应要帮你补个冠礼,自然一整套礼数都要做全。”
苏合香一阵阵袭来,楼近月看向屋中的香炉,细细地分辨了香气,没发现什么异样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卫渠转过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兀自弹琴的楼近月,“你说的是真的?”
楼近月停下拨弦的手,仰首注视着他的侧脸:“本王答应过你。”
兴许是琴音乱人心弦,明明心是冰冷的,竟能让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难辨真假的温情。
卫渠不敢置信,他早已熟悉了她的冷漠,今夜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有温度的承诺……
“上次也是这样,挑定了吉日,邀请了宾客,一切准备就绪,可你还是走了……”
楼近月听见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哭腔。
一道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户照在室内,伴着那阵哭腔似乎突然拨开她脑中的混沌,带来了短暂的清明。
“你若再言而无信要如何?”背前的人停顿了几秒后再次开口。
楼近月猛地回过了神。
她是谁?
她是朱雀阁阁主,一出生就注定要与他争锋相对。
她如何能给得了他承诺?
楼近月沉默了许久,心中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淡漠,静静地注视着卫渠那双潋滟的眸子。
卫渠向前走了一步,紧紧捏着她的肩膀,似有不甘地又问了一句。
“回答我,再言而无信要如何?”
楼近月眨了眨眼,那双清澈的眸子近在咫尺,呼吸声萦绕在她耳畔,温热的气体喷得她心尖发痒。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那弯在乌云中挣扎的月亮,想起牺牲的死士们,想起今夜对怎样处置卫渠首座们的争论,突然浑身无力,脑中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
“若再言而无信,那我自愿下地狱。”她随口编了一句。
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楼近月的脑子一片空白,宁静的屋子里,只看得到卫渠瞳孔中颤动的月光。
他忽然从身后心痛地抱住了她,冰冷的脸贴在她温暖的脖子上,“不要这么说,我不要你下地狱!”
楼近月狠心掰开卫渠的手,她向来不信地狱鬼神一说,因而百无禁忌,“你好好的,不要胡闹,我就不会下地狱。”
卫渠眸中盖了一层水雾,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笼罩着更深的失落。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险些没站稳跌进他的怀中。
卫渠的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胳膊,月光照亮了他一半脸庞,垂下的睫羽遮盖住了眼中的晦暗。
“你今夜只帮我寻了卜师?没做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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