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来壶公子泪!”
脆生生喊话的是一个女童,穿着鹅黄对襟小衫,胸前挂着个鎏金长命锁,头梳着两个总角,挎着个小竹篮,个子还没柜台高,小手捧着瓜果糖,笑盈盈看人。
小二想起了自家的扶墙走的小妹妹,傍晚客少,前堂就他一个守着,闲心哄她玩:“你个小孩儿,也来买酒喝啊?”
小童十分老成,调调轻轻:“又少不了你家酒钱!”
小二面笑:“能开嗓要一品斋公子泪,美人醉的,都少不了我家酒钱!”
掌柜打起帘子,手里头还沾着面粉,见了小童就笑:“我说前堂来的声儿这么熟呢!是琉璃门的白小仙儿来啦!还是老规矩,美人醉两壶?”
“变了变了,这回是公子泪,一壶就好!”
闻言,掌柜面上敛笑挂奇:“这怎么回事儿?小苏仙子病好了?”
白小摇摇头:“唉,谁知道呢?”
“小孩子家家叹什么气!”训话了小孩,掌柜反拧眉,“唉,好久没见她来一品斋了!”
“快了快了,苏师姐要出门了,她还有桩大事儿要办呢!”
掌柜舒眉又笑眼一亮:“能出门就好!能出门就好!”高兴得一拍掌,粉面直扬
白小扭过头去:“再来几样”
“她常买的干果点心,这总没变吧,我刚做了几个果子,你一并带上,让小苏仙子取几个好名儿,还有,我给也你装点儿爱吃的果子点心!”
掌柜笑盈盈装着盒儿,打着绳,小二想帮忙也插不进手,这一品斋的掌柜是出了名的心气高,做的果子点心也是真的好,卖的真贵,一两银子一个,当日做的数当日卖完,多要也没有,一日做多少全凭掌柜心情,店里打尖儿的公子泪,美人醉更是看掌柜心情卖,来一品斋的,要么是穷得干望的,要么是富得买不着的
这生意做的,掌柜到现在没饿死也是奇了。
小二刚来店里不久,还是头一遭看到,平日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掌柜,这样热情对一个客人,细致到记得喜好,就连当宝贝的新样式果子都能分了去送人。
“你这把糖,我给你包着”接过白小捧了一路的瓜果糖,掌柜细致拿纸包着,一并放进那码得整齐的小竹篮里“琉璃门有喜事啊?”
“明儿才有呢,这把瓜果糖是来的时候,送亲队里的娘子们塞给我的!”
“来了这地儿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琉璃门办喜事的!”掌柜感慨了句,把人送到店门口才把小竹篮递过去“红绳是新果子,丝绢裹着的是小苏仙子常买的,这麻绳的是你爱吃的,别弄混了!”
“好了好了,我是年纪小,又不是老糊涂!”
长街上锣鼓喧天响
从北村来了一条接亲的
从南村来了一条送亲的
南村的乡绅家嫁女,一路的嫁妆跟流水一样,淌着,路边的小贩行人都被送亲娘子们塞喜钱,送亲娘子们手里红簸箕盛着酥糖干果,见小孩就给
白小来时就被塞了一把,娘子们说是“沾沾喜气!”
出了一品斋回去,北村接亲队里,腰系红绸的小厮给白小塞了把酥糖。
现下回去,白小用外衫兜着,贴着路边走,一双眼睛打量着止步的送亲队伍,她人小看不着人堆里扎着看什么热闹,边走边伸长耳朵听
“白小!白小!”
听着声儿熟,白小转头看着面摊上坐着招手的姑娘:“小江师姐!”
江雪落笑着:“快来快来!”
放下手里提了一路的小竹篮,江雪落看了一眼:“一品斋啊,帮苏师姐跑腿的?”
白小把外衫兜着的酥糖散在桌上:“是呀,师姐吃糖!”
江雪落把品红外衫兜子里的瓜子也散在桌上:“会吐壳儿吗?”
白小点点头,江雪落又问:“苏师姐好了吗?”
“难说哟,整个人跟泡在药罐子里一样,浑身都苦苦的,为伊消得人憔悴,我算是明白了”白小磕着瓜子,眯眼睛感慨,颇为老成态。
“你现在怎么和掌门那个老不飞升的一个样啊!”江雪落越看这样越眼熟,连酥糖都吃不下去了“你别这样,小小年纪的”
“成得嘞成得嘞,小江师姐怎么下山了?”白小坐在长凳上晃晃两条小短腿
江雪落往人堆里努努嘴:“我看热闹啊!”
“这位师妹是看全乎了?”
说话的是一个提壶茶的蓝白衫青年,背负柄长剑,长身劲立,一身潇洒江湖气,再望去,睛亮亮的一双眼,仰月唇笑着过来,整个人,俊的好明显!
“才没有才没有,我也才来,小江师姐就是为了看热闹下山的!”白小以为他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
江雪落没急着答话,先见他腰间悬着的琉璃佩,与自己和白小腰间佩的一样
再问一句:“伍零壹伍?”
他答:“陆贰捌捌。”
江雪落才确信他是本门弟子:“这位师兄是哪脉座下?瞧着眼生”
琉璃门共有六脉,
有掌门孙鬓枯的镇青峰,
还有江雪落父亲江自流掌管的离鸾峰,
白小师父苏酹道的酹月峰,
还有庭秋峰,拜星峰,合欢峰。
琉璃门只是东海的一个小小门派,三瓜两枣扔进去也哐当不出个响来,又建在市井深处,更不起眼,六脉首座也是揽着自己峰,各自管各自的。
爹娘散养长大的江雪落,从小在门内各峰转悠,还拉着首座们眼里的好孩子小苏师姐满山闹,十八代里她就没有不认得的
这人,她还是第一次瞧。
“在下良自宜,镇青峰那个老不飞升的徒弟!”
老不飞升,说的就是掌门孙鬓枯,江雪落更确信这是同门的:“良自宜,良自宜,你就是大师兄!”
白小嘀咕:“那个常年游历在外,我哥说的那个,一把年纪的大师兄”
良自宜,对于十八代来说,就是一个传说里的名字,一直未见其人,江雪落甚至猜测,良自宜这个人,是不是孙鬓枯喝高了,空想了,放出的人
二师兄叶弦提到大师兄良自宜眼里放光,夸起来,那是千篇不带重。
小苏师姐戴的一对红珊瑚耳坠,就是传说中大师兄良自宜送的
不过,小苏师姐没见过良自宜,是别人转送的。
良自宜也不奇怪,毕竟他出去游历时,师弟师妹们,有的还小
有的……还在上一世,几十年了,还是师父嚷嚷着快飞升才回来,别的日子,他都忙着走江湖,赚钱养自个儿。
清凌凌鹿眼看人的江雪落
良自宜多看了几眼:“还不知师妹是哪位师叔门下的?”
“江雪落,离鸾峰,江自流座下”
琉璃门上下,没有人不知她江雪落。
白小仰头告诉他:“大师兄,我是酹月峰苏酹道门下,我师姐是小苏”提及自己师姐,她圆圆的眼里,全是干净地崇拜喜欢
良自宜轻笑,声如清泉泠石:“白兔你都这么大了!”
白小本名白兔,因为是酹月峰最小的关门弟子,小苏师姐就叫她白小,她哥哥是掌门的小弟子白牙,兄妹俩双生,出身贵族,似乎能与皇室沾点儿姻亲,当年良自宜曾给府里嫡出公子做教书先生,正逢府里遭难,兄妹俩庶出,家主不喜,就让良自宜送来这不起眼的琉璃门,家族不闻不问。
兄妹俩一来,掌门孙鬓枯就把妹妹白兔,划入了酹月峰苏酹道座下,来接白兔的,正是酹月峰二弟子小苏师姐
整个琉璃门,除了掌门,就只有小苏师姐和良自宜知道这对兄妹俩的身世了。
江雪落不关心这些,仰着脖子看那边热闹,良自宜给小孩剥着糖,白兔沾着看那两队几乎快打起来了。
良自宜递糖过去:“师兄抱你看看?”
江雪落抓了把糖收着,白兔提着小篮,良自宜抓了剩下了的,抱起白兔过头顶。
白兔的视线高过所有人,这下看全乎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四家人都来全了,哎哟哟,啊,啧啧啧,真乱啊!这是什么鬼热闹!”小丫头在人肩上看着人堆里打起来了,江雪落和良自宜还是没听明白,这是个什么鬼热闹,又把小丫头放下来。
堂堂琉璃门三个弟子,站着看,不帮忙,不劝架,掌门教的——不要随便插手,人间的恩恩怨怨,可以看看,插手恩恩怨怨,容易挨打。
“哟,这不是小江仙子吗?”
看着动手打的人堆里,出了个红艳艳的脂粉团子
良自宜:“你认识啊?”
江雪落:“媒婆,花桂婶儿!”
又回到面摊坐着,良自宜沏茶一盏,立马就被花桂婶空盏了,良自宜又满盏,单独沏上两盏,给了江雪落,给白兔时嘱咐:“甜茶,别烫着”还给她剥糖纸。
花桂婶儿问:“这是?”
“良自宜,传说中的良自宜。”
江雪落说完,
良自宜颔首,
花桂婶摇着扇子:“哟,这就是,那个老不飞升的要说亲的,大徒弟啊!我还以为,他是喝多了,随便说的名儿!真……”
真俊得,好明显
“等会儿!什么说亲?”良自宜正给白兔喂糖抓重点,白兔嘴都张开了
花桂婶:“你不知道?”
“什么说亲,这热闹我怎么不知道?”琉璃门还有她江雪落不知道的热闹?
花桂婶看着她:“小江仙子不知道?前些日子江首座还向我定明日的接亲花轿呢!良自宜,还是孙掌门和我一起去提的亲,半月前琉璃门的那桩喜事,拜堂时,新嫁娘被当众抛弃,今儿碰上了南北两村的乱点姻缘,连拜堂都没成,明儿,琉璃门的喜事应该能拜堂吧,哎,人呢?”
三个琉璃门弟子瞬间没了踪影……
日暮西沉,花桂婶看着因乱点的姻缘起的争执拳脚终于散开了,叹一口气:“诸位,听我一句……”
是夜,明月如水照进窗,桌案上一豆红烛火被风飘摇,摘下耳上的一对红珠耳坠,放在小匣盒中,一双素手合上木窗,过滤了皎洁月色照人
窗里映着花枝影子,一闪而过的黑影
窗外映着修长身影,被大门推开影灭
桌案上,被穿堂风猛然吹灭的红烛,升起袅袅轻烟,模糊了面容,只见得偏着月色,转头望来的身影
“雪落……”声音像是和那轻烟一样,快要散了
江雪落合上门,也走进照在独坐人的月色里,俯下身拉住那双素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月色里照得青白的脖颈向上舒展,月光照着两张侧颜,一张向下俯身,一张向上仰首,地上侧颜的影子
“水唐师!老不飞升的定亲这事儿,整个琉璃门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江雪落也不知道啊!”水唐师缩在门板后头
良自宜拿着手里的萝卜指人:“那你是半点不透露我啊!”
就是这小子,传音过来嚷嚷着老头儿要飞升,他一路一口水没喝,直接飞回来的,山脚下连口茶都没喝,就得了这个消息
“老不飞升的呢!我要退亲!”
水唐师躲在门后头嚷嚷:“退不了!师父都定了!这个月琉璃门都退亲两次了!再退一桩!外头都要说我们琉璃门都是负心人!我还没媳妇儿呢!”
“你一鲛人娶什么妻!”
良自宜扔出了萝卜,又被门口结界弹回来,师父好歹没让他饿死,直接关厨房,结界那是一环又一环,掘地三尺都出不去。
水唐师又不知道师父下结界了,依旧缩门后面:“大师兄!你是不娶也得娶!这新娘子,师父老人家说了,你早见过啦!”
“叫孙鬓枯来见我!”良自宜咬着菜篮子里的茄子
霜白的广袖里出来的手腕,像是薄薄贴了层血肉,再敷了层皓色,素手捧起酒壶,倒入白瓷酒盅
江雪落看着在月下照得青白一双手:“你知道!整个琉璃门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晚风吹凉窗前的花枝,落瓣顺着开的窗棂里吹进来
带着枯萎边的花瓣,落在了堆叠起的霜白衣衫上,青白的素手回放至纤细小腹前
“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嫁也得嫁,不娶也得娶。”
江雪落没想到这人满不在乎:“凭什么!”
月满中天,月照院中,月映花枝,本可以从开着的窗,趁着月色,照住窗内人,却被花枝挡住了,江雪落对面人的姿容
“说媒,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交换草帖,交换定贴,聘书,礼书,都定了,唯缺新郎的迎亲书了。”
“你是不知道,良自宜!也是才知道掌门定的这门亲,明日,我看,他未必会写迎亲书!”
素手自小盅里取出红釉酒壶,一声叹息:“不写迎亲书,那也得娶,写了迎亲书,却拜不了堂……”
闻言,刚才叽叽喳喳的,江雪落顿时哑然
一对青瓷白盏搁下,细长酒香自酒壶中倾出:“一品斋,最烈的酒,不是美人醉,而是公子泪,尝尝看。”
“美人醉,美人醉,我都喝了多少壶了,根本醉不了!看我明日怎么灌醉良自宜!”
酒盅已空,江雪落倒在小桌案上
素手端起另一盏一饮而尽:“都说了,这是公子泪!就这点酒量,还灌新郎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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