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转眼间又五年过去了。
阿离依旧趴在柏树的最高处，打着哈欠白天晒着太阳，晚上晒着月光，一身皮毛看起来比那最高贵的缎子还要光亮顺滑。
树下，花狸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嵬嵬，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转身肯定能看到它的身影。
阿离俯视着树下的那只花狸，撇撇嘴，闭上双眼又睡了过去。
忽听一声呼喊， “阿离，你别睡了，快下来！”
阿离睁开双眼，无聊地看向天空。
太阳西斜，阳光斜着照进谷里，光线红彤彤地如同火焰一般，把整个山谷照得通红，嵬嵬和所有的小动物们的身上都被染上了橘红色，炫丽又耀眼！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
阿离又打了个哈欠，在嵬嵬的声声催促中，慢悠悠地跳了下来。
来到地上，他看了一眼花狸，花狸立刻滚到嵬嵬的脚边藏到她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头怯生生地偷眼瞧他。
“阿离阿离，跟你做个游戏，这是我们今天新发明的，可好玩了！” 嵬嵬兴奋地叫着，脸蛋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过于兴奋还是因为夕阳的阳光。
阿离懒懒地站着，垂着肩垂着眼，看起来兴致不高，但是那身形往那一站就是会让人觉着不管是什么游戏他一定就是王者！
嵬嵬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一副死样子，完全不以为意继续兴奋地介绍道： “阿离阿离，你看这一群蚂蚁，它们不是很小吗，攻击力又很弱，我们刚刚想着让它们群体作战，就是一群蚂蚁随意组合，只要你能打到它们哪怕打到一只就算你赢！” 嵬嵬指着地上一大片蠕动的乌压压的一群，继续介绍， “它们刚刚都试过了，竟是没有一个能碰到一只蚂蚁的！这些蚂蚁一旦变成一群，就比水还灵活，怎么都碰不到！你也赶紧过来比比，看看谁更厉害！”
阿离看着地上的蚂蚁群，砸吧砸吧嘴，话都懒得说只是轻闭了下眼又睁开，意思是：好吧，可以开始了！
响彻云霄的一声“开始”，趴在地上蠕动着的蚂蚁群竟立刻立了起来。
地面上一长排蚂蚁作为基座，上面一只又一只搭了上去，竟是转眼间形成了一面比阿离还要高的蚂蚁墙！
阿离懒懒朝着蚁墙中间挥了一爪子，蚁群的反应竟真的很快，他伸爪子的地方所有蚂蚁一瞬间全部向两侧闪躲，原本完整的山形蚁墙像是一下子从中间劈开，向两侧掉落又汇合在一起，蚁群至少几万只，突然分开竟是一点错乱没有，规矩又快速！
阿离双眼睁开了些，两个爪子接连挥出，蚁群快速变形闪躲，应变极快，纹丝不乱。
嵬嵬笑眯了眼，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缝儿，一会儿给阿离加油，一会儿又给蚁群鼓劲，站在地上又嫌视野不够好，她又飞起来一些，俯视着阿离和蚁群的对决。
阿离仰头看了一眼嵬嵬，又收回视线看向这些不断蠕动的蚁群，他更认真了些，出爪如闪电，后腿抓地，肌肉绷紧一会儿跳跃出去，借助身体力量使速度更快，那蚁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每次都能预判他的动作他的方向，每次都能快速躲开！
一时间阿离身形如闪电，蚁群翻飞灵动如四溅的水珠，山谷中央像是在表演一出独特的戏剧，引得观众们不时地发出叽叽喳喳嗷嗷喔喔的奇异欢呼声。
嵬嵬咯咯咯拍手直笑，林中荡漾着她欢快的笑声。
阿离停下来，终于严肃了神色，双眼金光闪烁，头低垂着，前爪微伏，那是要蓄力攻击的姿态。
嵬嵬瞪大双眼，一时间所有小动物们都屏住了呼吸。
阿离朝着蚁群新形成的蚁墙跳了过去，蚁群立刻向两侧闪开，却见阿离在将要撞到蚁墙的时候身体突然一扭，头忽然向左侧撞去，尾巴却向右一甩，竟是把蚁群两侧的退路都封死了，那蚁群也反应极快，竟又再次纵向分开向前后和中间闪躲。
原本这一下又要被蚁群躲开了，没想到，这一次阿离还是假动作，爪子还未落地，腰间再次用力一扭，他竟然在空中再次翻转，爪子直接朝着中间重重拍了下去。
蚁群一下子被拍得七零八落，散作一团。
阿离落地，顺势趴在地上，微仰头看向嵬嵬，又恢复了懒懒的、不屑的神色。
那表情像是在说：看吧，也不过如此！
嵬嵬悬在空中，拍着手笑看着阿离，咯咯咯欢快的笑声响彻在谷中，她身后柏树随风轻晃，树身上的藤蔓开满了花。
花狸退得远了些，低头摆弄那些被打散到四处的蚂蚁。
却不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奇怪惊呼，所有的小动物们都直起身子看向声音所在。
只见一个人竟出现在山谷边缘，那人那身白衣几乎看不出来颜色，他的头发凌乱，胡须张牙舞爪，他的神色惊诧、惊慌，但是眼中却明晃晃地浮现惊艳。
嵬嵬收了笑容，看着他微微翘起嘴角，淡淡说道： “怎么又有人乱入了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个人的身体突然腾空飞起，然后朝着林外冲了出去，随后传来他不断喊叫的“啊啊”声和一些树枝被撞断掉落的咔吱声！
这个外来者竟是一句话也没来及说就被嵬嵬给扔了出去！
好在嵬嵬没有使力摔他，只是把他扔出了林外，留了他一条命。
不过也多亏了嵬嵬，虽然出林的方式有些惨烈，但是如果不是遇见了她，这个人几乎就困死在了山中！这次侥幸活命，虽然浑身是伤，他也是非常感恩戴德！
更何况他是一个画师，一个灵感枯竭难以养活自己的画师！他这次进入林中本身就是因为听说最近有山民在山中看到过很多奇怪的景象，他此时进山就是为了采风，寻找一些绘画的灵感。
而此次的所见所闻几乎让他欣喜若狂，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场际遇，他甚至觉得他所看到的都是幻象，是他在梦中的幻想！
但是不管那些是什么，一从山中出来，他立刻跑回家闭关，他的脑海中从此以后全部都是在山谷中看到的景象，他要把这些画面画出来！他不停地画，不停地画，画完一幅却扔掉一幅，没有一幅画能让他满意，他总觉得自己不能描绘自己所见的万一！
他几乎疯魔，没日没夜无休无止地画着，不出屋，也想不起来吃东西。
直到一日，他的好友来看他，才发现，他竟是一直画到了死，也没再出来。
在他的房中，废帛卷散落一地，画师的尸体蜷缩在桌前，桌面上正中端正摆着一幅完成的作品，作品上线条流畅，正中一个少女身着薜荔悬于空中灿烂地笑着，在她的下方趴卧着一只黑豹，黑豹双眼威严一副天生王者的姿态，在他们身边站满了蹦蹦跳跳的小动物们，在它们的身后，是一棵巨大的柏树！
在帛画的右下角只写了两个字——“山鬼”！
却没有写画师的姓名！也许是羞于共画，也许是到死没再有力气，总之无人知晓画师当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从此，帛画“山鬼”出世！
“山鬼”从此震惊世人！
所有人都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美好的人，这么美好的景象！所有见过画作的人皆将此画视为神作，将画中少女惊为天人。
没过多久，有人开始编撰一个神奇唯美的故事，说画中少女为山中精灵，在画师要死的时候，救了他，所以他才画下她的神貌，画下她所生活的地方，还有跟她一起生活的小动物们。
有人说既然画名叫“山鬼”，那少女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是山中精怪，画师可能被那精怪所骗，经历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他把她的样貌画出来就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要因为她的样貌上她的当！
还有人说，你们都没看到地上那只黑豹了吗？那只黑豹绝不简单，很可能那少女就是被这黑豹养大，还有山民说自家的鸡鸭都曾被那黑豹偷食过！
世上多是如此，有人夸赞，就会有人去猜测，去诋毁。
又有人说，这幅画全部都是假象！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山鬼或者精怪！那画师就是做梦做魇着了，一切都是梦中所见，画师没有老婆，说不定是在哪里看到了美丽女子就在梦中美化所以才画出了这么一幅画作。
还有人说……
*
拍卖行中，所有对这幅画有意思的人全部带着面具坐在各自的雅间之中，大家无不翘首以盼。
荆子暮端坐在视野最好的雅间内，他此时带着一副面具，没人能认出面具下方是什么人，只从他的衣服配饰和出手大方来判断此人一定是一个贵人！一个超级贵人！
千等万等，帛画终于被小心展示出来。
荆子暮在看到的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他浑身微微抖着，嘴唇抿得死紧，双眼一寸寸描摹着帛画上的每一根线条，手渐渐攥紧。
世事不可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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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千年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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