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横亘三界之间。
它呈现三色分层。
上层泛着银光,是善人魂魄的专属航道。
中层浑浊暗红,罪孽者在此涤清业障。
底层墨色漩涡直通地狱,关押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
河水本身似有灵识,表面漂浮的并非寻常水草,而是凝结的执念。
忘川两岸矗立着嶙峋的白骨岩,岩缝里生长着永不凋谢的曼珠沙华,血色花瓣随水流沉浮,指引着灵魂归向各自的宿命。
但也有种说法,忘川的粼粼波光其实是泪的折射,那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数不清的执念与遗憾,在黄泉路上蜿蜒不息。
昔年种下的恶果,终究需以血泪浇灌方可消解。
或是亲手铸就的枷锁,唯有自断筋骨方能挣脱。
往昔酿就的罪孽,终要以半生劫数偿尽,方得解脱。
一泪落,饥肠如绞蚀骨时,他跪向猩红祭坛。
稚子啼哭混着铜铃震颤,血祭的烟雾模糊了神龛狰狞的笑,阿莹剜出最后良知时,月光都在颤栗。
这滴泪坠进忘川,成了千万冤魂索命的锁链。
二泪流,嫁衣似雪锁深闺,苏云娘的绣针总在深夜刺破指尖。
七出之条刻成枷锁,贞节牌坊压断脊梁,当她挥刀斩断礼教时,溅在喜烛上的血珠,比任何胭脂都艳。
这滴泪漫过黄泉,化作怨灵屠尽人间的狂澜。
两泪相撞在幽冥河畔,一个捞着自己献祭的魂,一个踩着被自己屠戮的尸。
忘川水倒灌的刹那,它们终于读懂献祭者与复仇者,不过都是被时代碾碎的残躯,一滴泪泡发了罪孽,一滴泪腌透了不甘,最终都成了永劫不复的囚。
雾蒙蒙的河边。
“都是你这丧门星!”苏云娘青灰色的裙裾在水中翻涌,“整日捞那些脏东西,倒把河神冲撞得没了踪影!”
阿莹的打捞钩“哐当”撞上舟楫,溅起的水花糊在苏云娘脸上:“若不是你每日对着河水咒怨,怨气聚成漩涡,河水怎会倒灌?”
苏云娘突然扑上去揪住阿莹的头发,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肩头:“你不过是个吃人的恶鬼!也配说我?”
忘川河水突然翻涌,浑浊的浪头卷着无数惨白手臂拍来,阿莹的打捞钩脱手沉入水中,苏云娘被浪打得踉跄后退。
岸边围观的鬼差也骚动起来:“都消停些!没听孟婆堂的小鬼们传信?河神若被扰了驾,罪加三等!”
“都闭嘴。”
乌泱泱的鬼群骤然僵住,青灰色的身躯如同被钉入石板,齐刷刷让出条幽深通道。
忘川河神半截身躯自三色流转的漩涡中浮现,右手缠绕的锁链死死嵌入手腕。
它抬手时,锁链拖拽水面发出清越鸣响,那些翻涌的暗潮、虚影手臂与浮动的往生花瓣突然凝滞,像被无形巨手掐住咽喉。
下一刻,河水重新泾渭分明,上层银河倒悬,点点魂魄化作流光顺流而下,中层暗红如霞,罪孽者在云雾缭绕中涤荡业障,底层墨色漩涡吞吐星辉,将恶鬼牢牢镇压。
澄澈的涟漪漫过苏云娘湿透的裙摆,竟洗去了其上所有污渍。
“好生看管,莫要再扰乱了人间秩序。”河神的声音宛若远古回响,尾音消散的刹那,整个人化作万千光点没入河水。
鎏金烛火在殿柱上投下扭曲光影,忘川河神甩了甩还在淌水的衣袖。
辽枷大帝斜倚在青玉榻上:“忘川,你这次又为了楚知渊?”
河神屈指弹去肩头沾染的人间烟火,点头:“我找到他了。”
“可你这样……”
忘川警告似的瞥了克拉斯一眼,辽枷立马噤声。
“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辽枷猛地坐直身子,它堆起笑时,冠冕上的血玉跟着乱颤。
忘川轻哼一声,周身泛起细密水雾。
待雾气散尽,它也消失了。
对于辽枷而言,忘川归位的这些日子难得清闲,处理完公务便与行事一板一眼的克拉斯四处闲逛,顺便逗逗它,倒也自在。
可这份安宁没持续几天,鬼差上报说幽冥来了几位人间客。
辽枷:“……”
那日,邬祉带着艾玙穿梭在枇杷树间,指尖轻触,两人满载而归。
又过了几日,三人随着一位寿终正寝的老者,踏入幽冥之地。
楚知渊的白发在幽冥的幽暗中格外醒目,当他踏入幽冥,忘川水骤然翻涌,波面裂帛,忘川河神自水中缓缓浮现,踏浪而来,迈向那命定的真实,走向宿命的重逢。
而幽冥的另一隅,邬祉与艾玙穿街走巷,脚步轻快,幽冥之地难得涉足,他们暗下决心,定要将此间奇景看个透彻,才算不虚此行。
街角处,无头戍卒身披锈蚀铁甲,腰间铜剑随步伐空响。
每当有人经过,它颈间断口便发出瓮鸣:“我的头呢?”枯槁的手指骤然探出,掌心血痂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将行人死死攥住。
不远处,佝偻老妇人翻着惨白眼珠,拖拽一团蠕动的“秽物”缓缓挪移。
待靠近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孩童的手掌与舌头绞缠成团,每挪动一步,便渗出凄厉哭喊与细碎咀嚼声。
黏液滴落石板,腾起刺鼻黑烟,在地面蚀出焦黑孔洞。
幽冥的寒意渗入骨髓,两人只觉与周遭阴格不入,对视瞬间,彼此眼底皆是劫后惊惶,此地可怖,绝不可再来。
幽冥鬼市的摊位前,艾玙的目光被摊面上堆叠的“物件”勾住。
那些东西泛着青白的光泽,形状古怪却又透着熟悉的对称感,细看竟像是被生生剥离的脏器,边缘还凝着未干的黑血。
每个“物件”中央都有个圆润的孔洞,大小恰好能容指尖穿过,内壁光滑得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摊主是个脖颈歪成诡异角度的鬼,半边脸塌陷着,露出森白的牙床,见艾玙驻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枯瘦的手指在那些“物件”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艾玙盯着那圆洞看了半晌,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刚要开口问“这怎么卖”,眼角余光瞥见摊主那只掉在手腕上的眼球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后半句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默默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指尖却在袖中飞快地抠了两下,模仿着触碰那些半圆构造的动作,骨节在布料下顶出细微的起伏。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动声色地抬眼,正好撞上邬祉投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邬祉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艾玙飞快地、轻轻点了下头。
是机关。
那些看似脏器的东西,其实是某种机关的部件,那圆洞正是衔接处的卡槽。
与他们在人间所拥有的机关锁球是本源。
摊主似乎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去抓艾玙的手腕,邬祉突然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中间:“不必了。”
那鬼的手僵在半空,悻悻地缩了回去。
艾玙拉了拉邬祉的衣袖,两人转身离开时,还能听见身后摊位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
艾玙跟着邬祉往前走,忽然瞥见不远处有几只青面獠牙的鬼正围作一团,嘻嘻哈哈地丢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抛玩石子。
旁边有两只苍白的手从雾里伸出来,似乎想拦住他们,却被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鬼不耐烦地一甩,整只胳膊瞬间化作青烟散了开去。
“那是……”艾玙拉着邬祉的袖子,放轻脚步凑近了些。
这才看清,地上倒着个无头的鬼影,衣袍染着黑褐色的污迹,而那几只鬼丢来丢去的“球”,赫然是颗双目圆睁的头颅,发丝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黏液。
艾玙胃里一阵翻涌,低声骂道:“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话音刚落,一只瘦长的鬼忽然转过头,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住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它飘过来,枯瘦的手指带着寒气就往艾玙脸上摸:“你这脸,细皮嫩肉的,换来给我如何?”
艾玙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躲,手腕就被邬祉猛地攥住。
邬祉身形一侧,带着他险险避开那只鬼爪。
两厢对视的瞬间,无需多言。
邬祉拉着艾玙转身就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传来那几只鬼尖利的哄笑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想来是那颗头颅被丢了过来。
直到跑出老远,雾气淡了些,邬祉才放缓脚步,回头看了眼艾玙,见他脸色发白,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忽然,一群面黄肌瘦的孩童如厉风般冲来,撞得两人踉跄后退。
其中一名孩童枯瘦如柴的手指划过邬祉手腕,缠绕的藤蔓断落在地。
“有人!”暗处老妇人沙哑惊呼,浑浊眼珠骤然发亮。
“人?”
此起彼伏的低喃在街巷炸开,四面八方的阴魂蜂拥而至。
持着骨刃的劈砍而下,空手的直接伸出利爪撕扯,嘶吼声响彻幽冥:“快带走!献给夜游神必有重赏!”
“邬祉!”艾玙的惊叫被鬼潮淹没。
“艾玙!”邬祉奋力伸手,却被阴魂冲得东倒西歪。
生死关头,邬祉猛地矮身,趁着众鬼扑空的间隙,如灵猫般从鬼缝钻出,一把抓住艾玙的手腕,二人转身朝着幽冥深处狂奔,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鬼哭狼嚎。
但还是被闻声赶来的夜游神抓了。
邬祉把艾玙随手塞进一个街角的箱子里,关上。
“邬祉!”
“艾玙,你先躲着,等我来找你。”
邬祉垂眸将艾玙最后塞进他掌心的手串缠上腕间,抬头时,他的目光撞上三位鬼神森冷的注视。
鬼与神的界限在这幽冥之地早已模糊,世人奉为真理的天壤之别,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
即便是执掌四极之一的弑神道,如今也在这混沌世道里寸步难行,鬼非鬼、神非神的身份,终究成了不尴不尬的笑柄。
没等邬祉再多思索,锁链破空声骤然响起。
他被鬼神们挟持着消失在黑雾中时,看见角落里的箱子微微颤动。
艾玙正安静地蜷缩在箱内,眸光清澈,像只乖巧等候主人归来的困兽。
“噔噔噔噔噔”
木箱骤然离地的瞬间,艾玙的后背狠狠撞在箱壁上。
“噔噔噔噔噔”
脚步声震得箱内木刺硌进掌心,他屏住呼吸数着节奏。
纸扎白鹤衔着白幡掠过半空,绸缎制成的幡面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哀鸣。
本该铺满红绸的花轿,此刻裹着素白麻布,轿杆缠绕的素纱间,零星点缀着金箔剪成的纸钱。
引路的阴差身着雪色长袍,袖中不断涌出成串的纸钱。
“某家小儿,不幸早逝,念其孤苦,闻贵府小女贤淑,愿结阴间良缘,以慰逝者,望应允。”
“小女承蒙错爱,愿两家结此阴缘,以安其魂。”
“今良辰吉日,结为冥婚,阴阳相合,魂归同穴,望天地见证,鬼神庇佑,两家永睦。”
“愿二人在阴间相敬如宾,勿念阳世,保佑家族平安顺遂。”
在符咒燃烧的浓烟中,阴差以绣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在婚书上书写内容:“生者不入幽冥,死者不困人间。”
“等等!”艾玙猛地坐直,箱板撞得“咚”地闷响,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
箱外飘进的纸钱碎屑混着诡异红绸,这分明是阴婚嫁礼的阵仗!
“我不是礼!快放我出去!”他用肩膀撞箱壁,掌心拍得发麻。
外面的脚步声却愈发轻快,抬棺鬼的笑声漏进缝隙,像破风箱般嘶哑。
艾玙瘫倒在腐木上,鞋尖烦躁地踢着箱顶:“什么劳什子阴曹地府!”他扯松领口,露出半截泛红的脖颈,“再敢折腾我,拆了你这鬼门关!”
台阶下,扎纸匠人精心制作的金山银山、绫罗绸缎堆成小山,连纸扎的丫鬟仆从都身着绣金线的素衣。
棺木铜环碰撞声由远及近,艾玙贴着箱壁摸到空荡荡的夹层,本该塞满金银的礼箱此刻连张冥钞都不见,箱底只残留半枚沾着腐泥的铜铃。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指节在朽木上碾出白痕:“好个空手套白狼!”
落地瞬间,箱盖“吱呀”弹开半寸。
艾玙眯眼望去,幽冥婚堂中央,两口棺椁如巨兽盘踞。
他爬出来,靴底碾碎台阶上的镇魂符,低声骂道:“倒是会挑冤大头!”
两具棺材之间,铺满用磷火凝成的曼珠沙华,幽幽蓝光映照在棺木上,忽明忽暗。
这是专门准备的阴阳棺,入棺者,魂将永困幽冥。
所谓的冥婚大典,不过是选取阳寿未尽的活人,与幽冥界的亡灵缔结姻缘,以平衡阴阳之气。
可活人若签下“血魂契”,肉身将长睡不醒,魂魄在幽冥界履行婚约,阳寿耗尽后则永留阴间。
为何要平息怨气?难不成……这棺主人的死因有蹊跷?
棺表面缠绕着镇魂索,索上密密麻麻贴着洒了朱砂的黄符,棺角垂下的珍珠链间,穿插着刻满梵文的桃木片,每当阴风掠过,便发出细碎的铮鸣。
艾玙对着阴森的供桌草草拜了三拜,目光扫过那些扭曲如活物的符咒,皱眉,他分不清这是异乡秘术还是古早邪术,只想着得尽快找到邬祉。
穿过垂落腐藤的回廊,艾玙在岔路口顿住脚步。
右侧……
左侧……
艾玙往右边刚走两步又旋身,朝着左侧阴冷的风走去。
不过片刻,没有尽的头忘川河在眼前铺展开。
水底沉着无数闪烁的光点,河水还算清澈,倒映着两岸摇曳的彼岸花,红与蓝交织成诡异而凄美的光影。
宽阔的河面上,漂浮着形态各异的舟楫。
偶尔有一阵阴风吹过,舟楫轻轻摇晃,魂魄们的衣袂随之飘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腐浪卷着断木从脚边掠过,艾玙逆着磷火漂浮的方向疾行,当那抹雪白银发刺破雾霭时,他开心地扑了过去:“楚兄!忘川!”
楚知渊:“邬少爷呢?”
“缚魂藤断了,被阴差拖走了。”
忘川挑眉:“那救人?”
“劳烦二位!”艾玙猛地扣住两人手腕,重重地摁了下。
冥界来了位人间客,这可是奇闻异事!
小鬼们挤破了望乡台的栏杆,争先恐后要瞧一眼这百年难遇的活人模样。
这位人间客可不得了!
当那位人间客踏着血水走来时,阴雾都被他周身寒意劈出缝隙,苍白面皮上凝着霜,眉眼却如刀刻玉琢,冷硬轮廓在鬼火映照下泛着奇异的光,连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都黯淡三分。
“小郎君~看这里!”
两具身躯共用一副骨架的双生鬼女扭着腰肢贴过来,十二只手同时挥动着褪色的红帕。
邬祉被阴差铁链勒得生疼,却连眼皮都未抬。
比起那三位奇形怪状的阴差,眼前这景象实在算不得稀奇。
一位浑身泡得肿胀发白,皮肤下翻涌着青黑血管,像无数蚯蚓在蠕动。
发丝黏在脸上,遮挡着被鱼群啃噬得只剩半边的眼眶,眼球却诡异地悬浮在眼窝外。
最恐怖的是它躯干,胸口到腹部被粗麻线胡乱缝合,缝隙间不断渗出腥臭的河水,里面还能瞥见半截发白的肋骨,随着呼吸开合,发出潮湿的“咕噜”声。
另一位的皮肤如同碎裂的镜面,布满蛛网状裂痕,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不同角度的扭曲面容。
当它移动时,碎片会错位重组。
最骇人的是它的双手,指尖不断生长出尖锐的玻璃棱,划过墙壁便留下渗血的抓痕,而掌心凹陷处嵌着枚眼球,随着它的注视,眼球表面会浮现出受害者的倒影。
第三位就更一言难尽了……
它整个人像被高温融化的蜡像,五官正在缓慢坍塌,鼻子变成蜡油滴在胸口,嘴巴咧开到耳根,露出由蜡烛芯组成的獠牙。
它的身体不断滴落粘稠的蜡油,所过之处地面凝结成诡异的蜡毯。
腹部高高隆起,表面布满鼓胀的青筋,能清晰看见里面蠕动的“食物”,有时是挣扎的手臂,有时是半截腿骨。
当它张开嘴,喷出的不是呼吸,而是带着焦糊味的滚烫蜡液,瞬间就能将人包裹成蜡像。
哈哈,邬祉已经快死了,他想白白嫩嫩、抱着巨舒服还不会打人的小宝了。
幽冥的腐风扑在斑驳砖墙上,邬祉被推进这间破屋时,听见门锁落下的声响混着铁链的哗啦。
他倚着结满尸斑的木柱冷笑,那些阴差倒也知道,活人混进恶鬼堆里,指不定是谁先啃了谁。
三人步伐从容地穿行在幽冥街巷,引得鬼市摊主纷纷探头张望。
远处巡逻的阴差握紧哭丧棒,却在瞥见忘川腰间那枚刻着“河伯令”的玉牌时,喉间的呵斥化作了吞咽口水的声响。
“阿川哥哥,求你了,帮个忙。”
忘川斜倚在楚知渊身上,指尖绕着他垂落的银发,眼尾漫着懒洋洋的戏谑:“阿川哥哥?这称呼倒甜。”
楚知渊轻笑不语。
“你和他什么关系?要你如此求我?”
忘川屈指弹飞艾玙肩头的磷火,明明眉眼带笑,周遭的幽冥雾霭却都自觉矮了三分,没有半分怒意,不用嘶吼,便已是众生不敢僭越的天规。
“啊……?”
艾玙想了想,什么关系?两个各有图谋的人走到了一起,其中一位对另外一位是什么关系?他吃邬祉的,睡邬祉的……床。
他斟酌地回:“债主吧……他供我吃住,我讨他便宜。”
“债主?”忘川嗤笑出声,“人死债消,他死了你岂不干净?”
艾玙垂眸,半晌才闷闷开口:“可没了他,这幽冥的路……”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忘川腰间的河伯令,“楚兄又怎么能顺藤摸瓜,找到藏在暗处的你?”
幽冥的风突然停了。
忘川的笑意僵在嘴角,楚渊适时按住他发颤的手背。
艾玙趁机拽住忘川的衣袖晃了晃,那双浸着人间风雪的眸子抬起来:“阿川哥哥,就当还楚兄人情?”
最后在艾玙的恳求下,忘川还是帮他找到了邬祉。
忘川将河伯令掷给艾玙,“辽枷在枉死城第七层,知渊陪我先去一趟,你找到人就来血桥汇合。”
艾玙在幽冥跌跌撞撞,霉运再次发作。
邬祉先一步逃出来,又为躲避阴差追捕,慌乱中躲进一口描金嫁妆箱,现在正坐在绸缎堆里屏息凝神。
这口箱子此刻正被当作新娘的陪嫁,随着送亲队伍缓缓前行。
谁能想到,一个被困在迎亲新郎的喜箱,一个藏在送嫁新娘的嫁妆里,本就命运交织的两人,竟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在阴婚队伍中擦肩而过。
新娘家生怕女儿魂魄逃跑,青烟袅袅间,几个眉眼猩红的纸人自火堆中浮现。
浸透尸血的红绸缠住箱身,将整口箱子包成密不透风的血色牢笼。
呼吸愈发困难,喉间泛起绝望的苦涩,就在一筹莫展之时,邬祉手腕上绑着的发带亮起微光,突然像活过来的灵蛇般扭动着挣脱束缚,顺着血绸缝隙钻出。
“轰隆!”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箱盖被猛然掀开。
邬祉爬出来,刺眼的磷火中,那抹发带正悬在半空轻轻摇晃,末端还沾着几滴温热的血珠,仿佛是跨越生死递来的绳索。
邬祉刚踉跄着迈出半步,脚踝便被浸血的绸缎绊住,猩红布料疯长。
他伸手去抓箱沿借力,却扯落头顶悬着的喜帘,整片血绸轰然坠落,瞬间将他裹成挣扎的茧。
窒息感掐住咽喉的刹那,撕裂幽冥雾霭的怒吼破空而来:“邬祉!”
那声带着铁锈味的急喊,成了他坠入血色深渊前抓住的最后一缕光。
“邬祉!”
艾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浸透尸血的绸缎被他粗暴扯开,指腹擦过邬祉眼下血渍时,动作却突然放轻:“没事吧。”
邬祉仰望着上方那张紧绷的脸,愣愣地摇头。
“你怎么了?”
艾玙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睫毛在邬祉苍白皮肤上投下晃动的影。
邬祉盯着突然靠近的脸发呆,他望着那双染着血丝的眼睛,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真正让他激动的,是这近乎“掀盖头”的闯入,是有人不顾一切撕破血色囹圄,将他从幽冥的孤寂里拽入人间烟火的炽热。
“没、没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艾玙笑了下:“你的味道。”
“你狗鼻子啊……”
“什么话!”艾玙立马冷酷地收了笑容,转身就走。
“哎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损你!我错了!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邬祉亦步亦趋跟着,见艾玙把脸撇向右侧,立刻绕过去贴着耳畔哄:“你那鼻子灵得能当罗盘使,下次迷路我就跟着你走……”
艾玛绷不住唇角上扬,故意扭头朝左。
邬祉忙不迭绕圈,两人正闹得欢,脚下忽然腾起团幽蓝鬼火,绊得双双栽倒。
两人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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