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嬖臣(下)
“三殿下这么早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和煦连夜去审了先完颜苏琴进宫的那名陪嫁婢女,人带到了才发现是个哑女,审问上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直至四更天方才回到府上休息,结果这一大早纪咏就两手空空的登门拜访。
“来探亲。”
“殿下这是要探哪门子的亲?”
薛和煦睡眼惺忪的困得意识都还没清醒,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府上有纪咏什么亲让得他探。
“吾昨日送来的那两条彩鲤啊?”
“都说了,一条清蒸一条酸辣了,殿下没别的事情下官先告退了,殿下自便吧。”
昨日从皇后宫中出来,也不见纪咏随自己一同去审讯那陪嫁婢女,只是道着鱼长鱼短的就溜走了,今日来也不为完颜苏琴一案,竟还是为那两条破鱼。
既这般不放在心上,何苦又来蹚这趟浑水?
“不行,吾既然都来了,要用了早膳再走。”
薛和煦听到身后纪咏这赖皮话甚至连身都没转,抬手挥了挥就是一句:
“殿下随意,整个薛府都是殿下的。”
陪嫁婢女那里完全没有得到案子的头绪,哑女一问三不知,不过李令史那里倒是有了确切的结论——西域舞女完颜苏琴,死于刀伤。
“尸体上的毒据下官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是长期淤积在体内的,就算没有被人所害,也命不久矣。”
“此毒从何追溯?”
在李令史再次开口前,薛和煦就大概猜到了答案:
“以这毒的症状和毒发速度,如此悄无声息地置人于死地的奇毒,也就只可能产自西域。都传西域金族有以旁系最善制毒,这想必是他们早就算计好的,不管有没有这次刺杀,这金族都是打算以此挑事的。”
“金族族长完颜哈达如今身体每况日下,其膝下两个儿子最近倒是都想着争一争这族长的位置,这毒来的也不奇怪,不过——”
薛和煦凑近了去瞧那尸体胸口的刀伤,明明一把剑就可以索命,为何要捅五把?
当时大堂之上,文武百官皆在场,凶手这样做是为了震慑谁?
纪王昏庸,这点手段自是震慑不了他的,所以这出戏是唱给谁看的?
那自然是这场宴席的主人公——三皇子纪咏。
也把这半吊子的傻子看得太重了些。
他不是纪王的一步废棋吗?
五把刀伤竖直朝下,伤口呈俯角插入体内,除了胸口最左边那把刀道是几近垂直的贯入,其他四把都是俯角。
杀苏琴的是两个人?
这再明显不过了,刀刺进去的角度不一样意味着是两个身高不同的人所为,那把几乎垂直的刀孔是最偏离心脉的,如果抢救及时的话,不会置人于死地。
诈死。
薛和煦第一反应就是诈死。
尚若毒是他们西域金族自己下的,李令史也说过尸体内发现这毒的蔓延状况缓慢,与其毒性违背,如果完颜苏琴知道自己中毒,且一直有在服用缓和毒药的药物,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完颜苏琴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完不成,她背后的主使者就会让她毒发身亡,所以完颜苏琴选择诈死,是任务失败了?
“马上就要历届来自西域的嫔妃们回西域省亲的日子了,这么算算,进贡跟省亲的日子挨得挺近。”
薛和煦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纪咏吓了一跳,接着又听纪咏开口道:
“这些妃子每次回去都要带一大堆胭脂水粉回去,也不知道她们西域是多缺这些东西。”
纪咏讲这话的时候假装若无其事的扫了薛和煦一眼,当即他就知道,薛大人聪慧,读懂他话里的意思了。
北郊驿站——
凡是像这种大型的车马队伍,在北郊驿站都会派兵驻守检查远出京的物品,不过对于这种妃子省亲的车队,一车车的胭脂俗物,也没有什么特地细查的必要。
如此更别提驻守边境的士兵,上京来的的嫔妃只不准哪天就是当今皇后了,即使奉承不得,也犯不上上赶着去为难给自己日后找不痛快。
“车队会途经哪里?”
“出了北郊驿站,行一日半,会在此处客栈歇脚,而此处客栈往南四公里,就是纪国最大的铁冶场。”
纪咏指尖顺着地图上客栈的位置往旁边一划,在那铁冶场的位置,用手指圈了两圈。
“原来走私的是铁矿,难怪西域金族近些年逐渐有胆量挑衅。”
薛和煦抬眼看着这才一会儿不见就能知道这么多线索的纪咏,心里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来找过殿下了?”
“谁?”
纪咏装听不懂的明知故问。
“除了萧正还会有谁?”
“那指不定是梅卓远或是南宫策呢?”
纪咏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双手往两侧一摊,耸了耸肩。
“无论对方是谁,这个时候来找殿下,多半居心叵测,还请殿下不要轻信。”
“那薛大人算嘛?”
纪咏瞧着薛和煦一脸正经的盯着地图的神情,一刹那有些恍惚,烛火悠悠,这光影衬的就像在桑格山那间草屋里一样。
“我骗过殿下没有?”
“目前来说没有。”
“那殿下就信我。”
薛和煦伸手去卷桌案上的地图,一抬手,就和纪咏的手撞在了一起:
“薛大人刚开始可不待吾这般好,现在又是为什么?”
柳为雪顶着纪咏的身份,问的倒是自己一直想问的。
“先前觉得殿下从敌国回来,应该是个历尽艰辛、胸有谋略之徒,想着能用一用,结果现在发现是个傻的,索性就当还未出栏的羊养着吧。”
薛和煦其实想着的是因为纪咏长得像自己之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所以也不愿害他因这权势斗争失了性命,但自己现在不是金十三,而是丞相薛和煦,朝局之上,最忌真情外露。
这三年来在人界遭遇的一切已经让自己领悟到了太多,人心复杂,怪不得无法长生。
“什么叫未出栏的羊?”
“等时机到了,殿下就是微臣首选的替罪羊。”
“那薛大人可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缠着你?”
这话出口的那一刻,讲话的就不再是三殿下纪咏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柳为雪。
“不想知道。”
薛和煦到底是薛和煦,一句话就给逐渐贴近自己的柳为雪噎住了。
“这回西域的车队要在那客栈将这批胭脂水粉换成铁矿,只要今晚拿下,证据确凿,皇后一党就无从抵赖了。”
听着薛和煦又开始扯回正事,柳为雪想打探对方底细的心啪嗒一下就被无情按了回去,萧正之前是来拉拢自己,柳为雪也只是小施法术,也就把这些人族的小心思收入囊中了。
他想帮薛和煦,同时也想应证,那晚自己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他不信薛和煦是那晚百官口里的嬖臣。
即使亲手捡到那只足钏,柳为雪也不信。
湘妃省亲车队当晚查验出大量铁砂,藏匿于胭脂盒等器皿之中,数量之庞大,薛和煦直接连夜奏书,这次的提审必须由他亲自来,以免生的变故。
“陛下的意思,今日实在太晚了些,这走私案的事情,就请三殿下代劳吧。”
曹公公见久推拒还守在外面不肯离去的薛和煦也是没法,硬着头皮进去通报,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旨意。
天大的案子经不动半夜要思故人的纪王,这让柳为雪更加好奇先国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长得像薛和煦的人……简单来说就是长得像十三……
还真是人离去了,这世间就遍布了你的影子,怎么都甩不掉。
本以为旨意一出,今晚这件事便是有了定论了——纪王不在意,那即便这是皇后一党所为,也难惩。
“薛大人!哎!薛大人留步啊!!别为难老奴!!”
结果就是在曹公公一声声惊呼里,柳为雪眼睁睁看薛和煦径直走进了纪王的寝殿。
柳为雪起身也想跟过去,但却被随行的南宫策给拦下了:
“纪殿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们即刻就提审湘妃等人,此案,刻不容缓,下官实在是怕生了变故。”
然而那寝宫的石梯还没走完,那曹公公火急火燎的就撵着步子追了上来:
“南宫大人!纪殿下!留步!留步!陛下刚刚答应此案由薛大人亲审了!”
抵达狱中的时候,湘妃已经毒发身亡了。
李令史这次倒是办事利索,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给出了结果——湘妃所中之毒,和完颜苏琴身上的毒是一样的。
西域金族这些年就是依靠进贡舞女来和朝廷之人里应外合走私铁矿,金族所处之地贫瘠,可用之矿更是少得可怜,可近些年兵力却显增,本以为是发掘了什么新的矿场,谁曾想他们的矿都来自纪国。
与西域往来的诸事原先都在梅卓远手上负责,近年萧正仰仗皇后暗中扶持,逐渐抢夺权势,直至后来外交往来的职权有大半都落在了萧正的手上,也是那时起,西域金族开始朝纪国献贡美人。
矛头直指萧正。
审理异常顺利,除了湘妃毒发之外,没再有任何的突发情况,所逮捕的车队众人皆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是一点——每每提到幕后主使,皆都闭口不提。
没有直接的证据就定不了萧正的罪。
“你跟那老东西说了什么?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
柳为雪知道,薛和煦刚刚闯进纪王寝殿一定是说了什么,才会这么快让纪王转变心意,那道更改的旨意最初下达的时候,就连他身旁的南宫策都是微蹙着眉头,略显狐疑的看向薛和煦,因为先前陛下的懿旨所暗示的,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这个案子,纪王没有追究下去的心思,所以谁查都一样。
换言之,纪王知道萧正甚至其背后的皇后都有参与其中,所以不可能,也不愿去彻查。
薛和煦闯进寝殿的那一刻,柳为雪也恨不得跟进去。
无论谣言真假与否,心里暗示再多遍的交付信任,也会在无限接近事情真相的瞬间,选择相信谣言。
“后面怎么不说了?”
薛和煦顿住脚歪头看向柳为雪,他嘴里的下一句话,可能是薛和煦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
柳为雪没好气的回了句,那悬而未说的半句早就在两人心里澄如明镜,只不过一个是不肯相信的犹豫,另一个,却揣着知晓的坦然。
薛和煦没想过要跟面前的纪咏,也就是柳为雪解释什么,对方是三殿下,堂堂皇子,亲疏有别,没必要做过多解释。
“这案子皇后脱得掉干系,但萧正不会,到时候功劳会分殿下一件的。”
薛和煦瞧着远处朝这里驶来的马车,作揖客套了两句就想离开。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功劳入的你们这破局里的。”看着薛和煦就要离开了,先前没说出口的话再次被柳为雪提到嘴边:
“我心甘情愿入局就是为了缠着你,因为你长的,像我已经死掉的,仇人。”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我的三殿下,微臣告退了。”
柳为雪的话似乎正在薛和煦的意料之中,然而最后那句仇人,薛和煦是万万不信的。
人就是喜欢把爱恨混在一起,恨也是爱的一种,或者说,恨会比爱长久。
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分明是刻骨铭心的爱人。
跟那个混庸君主一样,这三殿下,心里也有一个忘不掉的,死人。
薛和煦上了马车,随后从窗探出头来,状似无意的对着柳为雪来了一句:
“那晚的那只足钏,是微臣故意的,因为知道殿下在等微臣。告辞了,我的三殿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