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等人辞别孙虎,出门牵马欲出城时,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云脩?”
三人循声回头,看见了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白面无须之人。正是苏敬。
“果真是你。”苏敬拍马上前笑道。
傅徽之不由问:“苏县尉如何在此处?”
“我来左近办案。你既回来了,来助我如何?”
“近日多有不便,便改日罢。”
“也好。”苏敬没有强求,转头看了看他们走出的宅门,“我记得这是孙虎的居所?你寻他是……”
“问一些事。”傅徽之立刻接道。
傅徽之说话含糊其词,所幸苏敬也没有多问,只笑道:“诸位自便。”而后双腿轻夹马腹,自他们身旁过去了。
傅徽之一手抓着马鞍,本欲上马,却又听得前方马嘶一声。
傅徽之看过去时,苏敬又勒马回转,说道:“云脩,我忽记起一件事来,倒是有趣。”
苏敬抬眼扫过去,见三双眼睛齐齐地看向自己,便刻意微低下身子,说道:“前些日子在城北,偶然听得一些老村妇言道,村中有妇人产下双生二女,而这些年她们见过的双生子也只有一对。”
话尾忽然断了,苏敬抬头望向他们身后的孙虎宅邸。
傅徽之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松开马鞍,上前一步问苏敬:“是孙龙孙虎?”
苏敬在马上轻轻点头。
“当真?”
“料此等事无须胡言。”
“当初问案,为何无一人说此事?”
“或因是乡邻尽知之事,便无人提及。只是户籍上仅记二人同年生,我便以为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苏敬在马上坐正,挽起缰绳,“改日我再寻乡邻问问,若属实,是要在户籍上添上一笔了。”
苏敬正欲驰去,手中的缰绳却忽被人扯住。
“县尉!”
苏敬吃了一惊,看向傅徽之。
傅徽之与苏敬交换了眼神,苏敬明白了便又俯下身来听。
傅徽之便凑到苏敬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言心莹与白潏露离得近,听清了傅徽之说的是“先不要添”。
“却是为何?”苏敬问。
言心莹与白潏露对视一眼,亦不明所以。
傅徽之轻摇着头:“改日我自与县尉细说。”
苏敬惊疑不定,但最终还是应了。
苏敬走后,傅徽之仍自上马,没有多做停留。
言心莹与白潏露亦随之而去。
天色渐暗,三人缓辔徐行,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
出城后,眼见行人不似城内多了,言心莹不由将藏在心中多时的疑惑问出口。“县尉要改户籍文书,因何相拦?”
傅徽之似仍在思索着什么,并未立刻回答。又行了一段路后,他才勒马。
言心莹与白潏露便跟着扯紧缰绳。
只听傅徽之以一种很慢的语速说道:“孙龙孙虎既为双生,如何能证实死的是孙龙而非孙虎呢?”
言心莹一瞬间寒毛倒竖。幸好是在青天白日里,否则她怕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是不是孙龙或孙虎站在身后了。
言心莹颤声问:“你、你是说,我等方才所见其实是孙龙么?”
白潏露也愕然,一时无言。
傅徽之继续说道:“八年前,我见孙虎之时,便觉其言谈举止之间有些许异样。却不知为何。”
或许他哭的不是根本不是兄长,而是自己的弟弟。又或者说他明面上哭的是兄长,实际却在哭自己。他口中所有关于兄长的话,无一不是在说自己。
白潏露忽然想起什么,插道:“公子不是说大火中,见过男子与女子抱在一处。若不是夫妻,大抵不会……”
“是啊。”言心莹忙附和,“若女子是男子的阿嫂,怕是同处一屋都是失礼的。单凭这一点,那男子应是孙龙无疑啊。”
傅徽之从容接道:“当时火起,并非常情,自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黑衣人忽然闯入,孙虎为护嫂侄,被黑衣人逼进了屋。后又被黑衣人挑断手脚筋,锁在屋内。如此境况下,孙虎只能爬去与阿嫂共同救护孩子一命。阿嫂与阿叔抱在一处也不稀奇了。
“还有一事,收养孙龙的孩子没多久,孙虎便与夫人和离了。当时我并未觉有异。虽说收养的是兄长的孩子,但毕竟不是亲子。若对收养的孩子好过自己的孩子,或是因为有了一个孩子,便不打算再要孩子,夫妻之间难免会生出些嫌隙。这嫌隙无法忍耐了,便会和离。
“如今思来,这些嫌隙其实是需要一些时日才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的。若不是有积压已久的怨恨,他们这和离未免也太快了些。实因若孙龙当真扮作孙虎,旁人或许瞧不出,与孙虎朝夕相处的人,比如夫人,时日一久,必会有所发觉。这便也能解释他为何那么快便与孙虎之妻和离了。”
白潏露又问:“记得当初还怀疑过是不是孙虎杀害其兄。经查火起当夜孙虎并未出城,家中奴婢坊中邻人皆可为证啊。若城中的是孙龙,城外的是孙虎,那他们是何时易地而处,那孙虎又为何会答应?”
“此事不难。孙虎常出城探望兄长,孙龙只须在孙虎来时令孙虎在家中小坐,自己借故进城采买便可。”傅徽之略停了停,又道,“说起这桩事,我本以为或许黑衣人是凑巧在孙虎出城那日动了手,孙龙也并不知情。如此看来孙龙那日早知若回去必死无疑,便早早扮作孙虎,教旁人看见,不再出城。其中备细,怕是只有那位‘孙虎’本人方知。”
“那我等立刻回转。”言心莹拨马便要回城。
傅徽之拦道:“此事急不得。我等手中无证见,贸然前去质问,他必不肯实说。”傅徽之驱马前行,“还须从长计议。”
言心莹与白潏露只能跟上。
三人行近草堂时,草堂前已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挂着两盏笼灯随风轻晃,细看似有一人正坐在车帘前。
不知为何,言心莹觉出一丝诡异来。
天黑未久,又兼左近人烟渐稀,尚无人家掌灯。
是以马车上的两盏笼灯是目之所及唯一的光亮。在黑夜里,倒显诡异。
待他们行近,马车上的人招手唤道:“郎君!”
听声音,竟是张安。
张安坐在车上招手,没有要下车迎上来的意思。傅徽之三人便下马。
张安口中不停,走近了方听清他在说什么。
“前日不告而别,实属无奈。不知怎的,夜半马惊了。奔出很远方止步。”张安兀自说着话,“待我再驾着车回去时,郎君等人已不在原处了。”
当傅徽之行到距马车三步远处时,张安终于跳下马车,赔礼道:“我一到蓟县,便来寻郎君赔罪了。马车还未及去还。”
傅徽之伸手托起张安行礼的手,道:“若是马惊了倒是无妨。”
白潏露在傅徽之身后站定,冷冷道:“只怕是张郎君反悔了。”
张安赔笑:“怎会?我既应下郎君,如何能反悔?”
言心莹四下扫了眼,忽问:“乳母与孩子呢?”
“哦,在车上。”张安说着手便抓住了车帘,正要掀开。
傅徽之自然看向了张安那只手,不防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差点一头撞进马车里。
身后白潏露叫道:“有暗箭,避匿!”
傅徽之回头看时,言心莹立在他身后一臂远处,双眉紧锁,似在忍痛。而她左手正捂着右臂,犹有鲜血自指缝滴落。
傅徽之方知那暗箭原本是向他来的,言心莹推开了他却伤了她自己。
张安早在傅徽之被推时便躲到马车侧方。白潏露紧随其后,却发觉自家公子没跟上来,忙探出头喊道:“公子——”
她话未说完,傅徽之便扑倒了言心莹。
下一刻,数不清的箭激射而来,白潏露只能向车后躲。骏马痛嘶数声跪倒,马车瞬间倾斜。无数箭钉到马车板上震动着人的后背。
傅徽之早与言心莹抱作一团翻滚到车后来。
最后是言心莹压在傅徽之身上。傅徽之也不忙着起身,只关切地问:“伤得如何?”
言心莹用左手撑着起身,道:“皮外伤。”又伸右手去拉傅徽之,问,“你伤到没有?”
“我没事。”傅徽之并没有握住言心莹伸来的手,自己站起身。而后揽住言心莹的腰,往遮蔽处中心带了带,自己则立于马车边缘比较危险的地方。
四人便靠着这一辆马车躲避箭矢。
白潏露此时仍不忘将刀抵上张安的脖颈质问:“你竟然引人来杀我们?”
张安举着双手慌道:“我儿在他们手上,我也是没办法啊。”
“潏露!”傅徽之轻斥一声。白潏露只能放下刀。
傅徽之忽又想起什么,手要去扯车帘,却仍有箭射过两扇车窗来,斜插进眼前的土地上。
傅徽之只能高声问张安:“乳母在车上吗?”
“不,和我儿在一处。”
不久,箭止,杂乱的步声渐近。
傅徽之抽回揽住言心莹的手臂,道:“潏露,护好他们。”留下这句话,傅徽之便抽出腰间短刀当先转出马车去。
傅徽之口中的“他们”自是指言心莹与张安二人。
言心莹知道傅徽之是怕她伤了右臂,难再使刀剑,便与白潏露说道:“我臂上不过皮外伤,使刀无碍。白娘子护他一人即可。”说着紧跟着傅徽之杀出去。
白潏露不耐烦地瞥了张安一眼,道:“你原不是死士么?自保不难罢?怕死便躲在车后!”说罢亦紧随而出。
傅徽之与黑衣人交手间已夺了把长刀来,看见言心莹不禁怪问:“你怎么出来了!”
“又不手折了。你紧张什么?”言心莹满不在乎地说道。
傅徽之不再多言,只将刚夺来的刀朝言心莹一抛。言心莹稳稳接住。
“护好自己,别逞强。”傅徽之道。
张安探头出去,见傅徽之三人与黑衣人混战,便偷偷从另一边转出马车,潜至不远处观战的锦衣人身边。
“主人,我已依计将傅修引来,可否将我儿还来?”
锦衣人笑了一声,一摆手。
身后随从立刻推了一把抱着孩子的乳母,推得乳母一个趔趄。
乳母站稳后回顾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向张安。
张安接过孩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孩子,连声道谢。见锦衣人不再看自己,张安抱着孩子便跑。
乳母连忙跟在后面追,喊道:“张郎!等等我!”
锦衣人侧首看着张安奔出十余步,忽然将手往后一伸,立刻有人递来弓箭。
方才他第一箭射傅徽之不中,心中不快。他开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张安腿上。
“杀。”锦衣人冷冷命道。
身后余下的六人立时去追。
傅徽之听见张安大叫一声,循声望去,又见数名黑衣人提刀冲向张安,便知张安命在旦夕。立时摆脱纠缠的人去救。
白潏露与言心莹见了,也边打边往傅徽之那边靠。
乳母逃时回头看见那么多黑衣人举刀追来,受惊扑地。转眼黑衣人便到眼前,黑衣人随手一刀砍来,另一刀早到。
傅徽之挡开一击,将乳母扶起来,而后挡在她身前嘱咐道:“快走,勿回头。”
乳母忙不迭逃了,很快赶超腿中了箭的张安。
张安急忙呼唤:“将孩子抱走!”
乳母听了傅徽之的言语,只一个劲地跑,如何肯回头顾什么孩子。这可是要命的事。
另一边傅徽之与六名黑衣人缠斗起来,忽然黑影中又有一剑迎面刺来,傅徽之疾退。
锦衣人持剑杀到。
一过手,傅徽之便知这锦衣人的武艺比那些黑衣人还要高出一截。
锦衣人来后,另几名黑衣人竟就此弃了他。思忖间,傅徽之又剔眉挡下一剑。比起他,这些黑衣人竟是更想要张安的命。
果不其然,身后张安又发喊:“救我!”
傅徽之实难专心对敌,时不时往后看去。
张安手上抱着孩子,腿上又中一箭,实难自保。在五六名黑衣人的夹击之下,左滚右翻,堪堪避了几刀。
可眼前这锦衣人一直纠缠,傅徽之也实在分身乏术。言心莹与白潏露各与数名黑衣人缠斗,自顾不暇。
傅徽之忽卖个破绽,锦衣人一剑刺来,傅徽之身早闪过而手中刀却直出刺向锦衣人的覆面黄巾。
那锦衣人也是好反应,头一侧,刀只刺穿黄巾。傅徽之将刀上挑,刀背没有破开,而是将整条巾子挑了起来。
锦衣人迅速转过头去同时抬袖掩面。
傅徽之没有趁机搠他一刀,甚至没有看锦衣人的脸,转身便去救张安。
张安终是被五人围住,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并一腿仍艰难向前爬行。五把刀齐齐砍下。
在张安即将被斫成肉泥时,一刀横出在五把刀下。
傅徽之挑开五把刀,手腕一翻,刀背撞开二人,又举刀指向另三人。另一手下探,张安知其意,伸手握住,借力站起身来。
“别逃了,便站在我身后。”傅徽之说道。
三名黑衣人只是被傅徽之刀背撞飞二人震住了片刻,此时反应过来,又挥刀直下。
傅徽之从容地去挡,寻隙又踢翻一人。
忽然身侧又有一剑直向他右手刺来,傅徽之本能抽刀,谁知面前那两个黑衣人同时合掌拍在他的刀上。
傅徽之一时抽不出,只能弃刀避剑。便在此时张安大叫:“救——”方才被撞飞的黑衣人又从张安背后偷偷潜近,张安察觉到回身时便看见了高举的刀。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傅徽之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去挡。
言心莹摆脱数名黑衣人过来相助时,眼睁睁地看着砍向张安脖颈的刀转瞬间便砍在了傅徽之后背上,鲜血溅出。而后傅徽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跪扑去。
言心莹心一颤,当机立断,掷出了手中的刀。正中傅徽之背后的黑衣人,令他再砍不下第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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