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泥土味。秦遇跟着队伍去菜地劳作，镰刀在手里沉甸甸的，割到第三把青菜时，指尖的烫伤被露水浸得发疼。
她下意识地往铁丝网那边看——姜风野今天不在。
男犯们被派去翻晒仓库的粮食，据说要忙一整天。秦遇的镰刀顿了顿，割破了一片菜叶，青绿的汁液溅在手上，像极了那天他扔过来的咸菜渗出的盐水。
“想什么呢？”李静凑过来，压低声音，“昨天有人看见姜风野被队长叫去训话了，好像是因为扔咸菜的事。”
秦遇的心猛地一沉。她摸了摸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咸菜的咸涩味，是她昨晚偷偷用温水化开，敷在烫伤处的。其实没什么用，疼还是疼，可她就是忍不住反复摩挲那片布料。
“他……没事吧？”她问得极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李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关心他？”
秦遇没应声，只是加快了割菜的速度。镰刀起落间，她总觉得铁丝网对面少了点什么。以前他哪怕不说话，就靠在墙根嚼草茎，她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像暖阳，又像带刺的藤蔓，让她心慌，却又莫名踏实。
收工时路过仓库的后窗，秦遇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呵斥声。她脚步一顿，看见姜风野正背着一袋粮食往墙角挪，动作有些踉跄，后颈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队长手里的鞭子抽在旁边的麻袋上，发出“啪”的脆响：“磨蹭什么！上午的活没干完，下午继续！”
姜风野没吭声，只是把粮食袋往地上一放，抬手抹了把脸。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直线，带着股不服输的硬气。
秦遇赶紧低下头，跟着队伍往前走，心跳却像被那声鞭响抽得飞快。她忽然想起自己布包里藏着的半块窝头，是昨天没舍得吃的。如果能递给他就好了，哪怕只是塞过去，让他垫垫肚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监狱里的规矩像铁丝网一样密，他们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奢望。
回到监室时，小眉拿着颗石子跑过来：“秦遇姐，刚才放风，有个男犯让我把这个给你。”
石子被磨得很光滑，上面用指甲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太阳，又像火焰。
秦遇的手指颤了颤，接过石子时，指尖触到一点温热——是小眉攥了一路的温度。
扛完最后一袋粮食时，姜风野的肩膀已经麻得没了知觉。队长的鞭子没抽到他身上，却抽得他心里窝火，尤其是想到秦遇可能看见了这副狼狈样，嘴角就忍不住往下撇。
“活该，让你逞能扔咸菜。”老三递过来一瓢水，“这下好了，加了半天刑。”
姜风野灌了大半瓢水，水流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服。他摸了摸裤兜，那枚狗牙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被体温焐得温热。早上被队长搜身时，他急中生智把它塞在了袜筒里，才没被搜走。
老三嗤笑：“为了个娘们，值当吗？”
“值。”他低声说。
姜风野没理他，只是往菜地的方向望。女犯们已经收工了，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灰扑扑的背影。他不知道秦遇的烫伤好点没，那咸菜到底有没有用。其实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哪有什么消炎的道理，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跟她说话罢了。
下午整理仓库时，他在角落发现了半截铅笔头，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鬼使神差地，他蹲下来，用铅笔头在纸上画了个小人——扎着马尾，手里拿着镰刀，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画完又觉得傻，团成纸团想扔，犹豫了半天，还是塞回了口袋。
收工时路过菜地，他看见秦遇落下的一块手帕，大概是割菜时不小心掉的。浅灰色的棉布上，沾着几点泥渍，边角还绣着半朵没绣完的梅花。
姜风野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把帕子捡起来，塞进怀里。布料贴着胸口，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像雨后青草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早上她路过仓库时，那匆匆一瞥里藏着的担忧。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走到铁丝网边，他看见小眉在不远处玩石子，便摸出那颗刻了符号的石子，冲她晃了晃。小眉眼睛一亮，跑过来：“姜风野哥，你要给秦遇姐东西吗？”
“嗯。”他把石子递给她，又指了指自己画的纸团，“这个也帮我带给她。”
小眉接过东西，狡黠地笑：“你得答应我，下次再给我带颗糖。”
姜风野失笑，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他昨天午饭时省下的，本来想自己吃，现在却觉得，给这小丫头换个机会，很值。
看着小眉跑远的背影，他靠在铁丝网上，摸出怀里的手帕。阳光透过网眼落在上面，那半朵梅花在光线下若隐隐现。
他想，等下次见面，一定要把狗牙给她。还要告诉她，那咸菜其实没用，他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捡。
风掠过铁丝网，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姜风野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觉得肩膀的疼好像也没那么难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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