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后，监室里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秦遇攥着那颗石子，在黑暗中反复摩挲。指甲刻出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姜风野后颈绷起的肌肉线条，带着股倔强的温度。
小眉给她的纸团被她压在枕头下。刚才借着窗外的月光展开过，烟盒纸上的小人歪得可笑，马尾辫像根竖起的草茎，旁边的太阳画得太圆，倒像个滚圆的馒头。她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发涩，才重新把纸团捏紧。
后半夜忽然起了风，铁窗哐当作响。秦遇的烫伤又开始疼，比白天更甚，像有细小的针在皮肉里钻。她想起仓库后窗那幕——姜风野踉跄的背影，队长挥鞭的手，还有他抹脸时露出的、被汗水泡得发白的下颌。
布包里的半块窝头还在。她摸出来，指尖触到粗粮的糙感，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天蒙蒙亮时，秦遇借着倒洗衣水的机会绕到铁丝网附近。男犯们出工的哨声还没响，空地上只有几个巡逻的狱警。她飞快地将窝头塞进铁丝网的缝隙里，又把那张烟盒纸铺平，压在窝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转身时却撞进一道视线里。
姜风野不知何时站在对面，隔着两米远的铁丝网，正看着她。他眼底有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却在看见她时，嘴角悄悄勾了一下。
“手。”他忽然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秦遇一愣，下意识地把烫伤的左手背到身后。
他却朝她走近半步，铁丝网的网格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伸出来。”他又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眼神却软得像晨雾。
秦遇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穿过网格，就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掌心有层厚茧，摩挲过她的烫伤处时，动作轻得像羽毛。
“还疼？”他问。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像着了火，烧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忘了。
“拿着。”他忽然松开手，一枚东西落在她掌心。是枚磨得发亮的狗牙，边缘光滑，带着他的体温。
哨声突然响起，是男犯集合的信号。姜风野迅速后退，转身时低声丢下一句：“窝头谢了。”
秦遇攥紧狗牙，看着他汇入灰扑扑的队伍。晨光爬上铁丝网，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脚边，像条无声的藤蔓，悄悄缠了上来。
姜风野啃着窝头时，老三凑过来挤眉弄眼：“哪来的？藏私货啊。”
姜风野没理他，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粗粮的干噎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甜味，他忽然想起烟盒纸上的小人——她扎马尾的样子，大概比他画的好看一百倍。
中午休息时，他被队长叫去搬新到的石灰。袋子太重，压得他旧伤发疼，可他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刚才隔着铁丝网，他看见她烫伤的地方还是红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朵被霜打过的花。
狗牙能辟邪。妈以前说过的。他摸了摸口袋，空的，心里却踏实。
“发什么呆！”队长的鞭子抽在旁边的木板上。
姜风野扛起石灰袋，脚步却稳了许多。路过菜地时，他瞥见秦遇正在翻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她没看他，可他知道，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像他总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她的背影。
收工前，他在铁丝网下捡到块碎镜片，是从哪个破眼镜上掉下来的。他蹲下身，借着镜片的反光，看见自己嘴角的笑。
真傻。他想。可傻得挺值。
远处传来女犯收工的哨声，秦遇的身影混在队伍里。他赶紧把镜片塞进口袋，装作不经意地靠在铁丝网上。
风吹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他忽然很想告诉她，烟盒纸上的太阳，是他照着她的样子画的。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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