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里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秦遇攥着镰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刚才割菜时,脑子里又闪过父亲的脸。上次探视,他隔着玻璃喊:“小遇,再给我凑点钱!输光了,人家追着砍我呢!” 她没应声,转身就走,背后是他砸在玻璃上的咒骂,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哪来的钱?监狱里的月钱只够买块肥皂,连块像样的手帕都攒不出来。那块绣了半朵梅花的帕子,还是高中时在夜市淘的处理品,边角都磨破了,却被她宝贝似的带了三年。
张奶奶走得早,她十五岁就一个人过。父亲是有的,却比没有更糟。他不种地,不做工,成天泡在牌局里,输了就回家翻箱倒柜,赢了就消失几天,回来时一身酒气,还总捏着她的下巴说:“小遇长得俊,以后嫁个有钱人,爹就靠你享福了。”
那时候她总躲在门后哭,哭完了抹把脸,继续去餐馆洗盘子。夜里趴在桌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她对抗这糟心日子的唯一武器。她告诉自己:考上大学就好了,离开这里就好了。
可命运偏要跟她开玩笑。大学毕业那年,教授挪用公款东窗事发,却想把所有罪责推到她这个助理身上。她没证据,没背景,只能吞下这口冤气,又背上了不少的债务,她只能更努力,想着多挣钱。
入狱那天,父亲没来送。后来听同乡说,他拿着她最后攒下的生活费,又去牌局混了三天三夜。
这些事,她从没跟人说过。监狱里的人只当她是犯了错的大学生,谁也不知道她光鲜的“大学生”名头下,藏着多少被父亲榨干的血泪。
直到姜风野像道惊雷,劈开她死水般的生活。
这天收工,刘姐故意撞了她一下,菜筐摔在地上,萝卜滚了一地。“眼瞎啊?”刘姐叉着腰骂。换作以前,秦遇只会默默捡起来,可今天她抬眼时,看见姜风野正站在铁丝网对面,眼神沉沉的,像要把刘姐生吞了似的。
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再忍了。
“路这么宽,你偏往我这儿撞,”秦遇站直了,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清亮的硬气,“是脚不好,还是心不正?”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高中时攥着打工挣来的学费,在牌局门口堵住父亲,一字一句说“这钱你敢动试试”时的样子——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敢对着生活亮出的尖刺。
刘姐被噎得说不出话,周围的女犯也愣住了。秦遇没再看她,蹲下身捡萝卜,指尖触到冰凉的泥土,心里却烧得滚烫。
她知道姜风野还在看。她就是要让他看——看她不是只会低头的软柿子,看她就算被生活按在泥里,也能咬着牙挣出点光亮来。
收工时路过仓库,她听见姜风野跟老三聊天。老三在叹气:“听说秦遇她爹不是个东西?上次探视还骂她呢。”
姜风野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以后别在她面前提。”
秦遇的脚步顿了顿,眼眶忽然有点发涩。原来他都知道。
夜里,她摸出那块镜子,借着月光照了照。镜中的人,眉峰微扬,眼里还带着点没褪尽的锐气,像极了当年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牌馆门口,迎着父亲惊愕的目光,笑得张扬又倔强的自己。
那时候她想,等挣了点钱,就彻底离开那个家,去南方,去海边,过自己的日子。
这个念头,多久没冒出来过了?
她对着镜子,轻轻扯了扯嘴角。
原来那点藏在骨子里的明艳,不是被父亲磋磨掉的,也不是被监狱困住的。它只是暂时蜷了起来,像冬眠的种子,等着一场足够暖的风,就能重新破土。
而姜风野的目光,大概就是那阵风。
老三把从狱警那里听来的事告诉姜风野时,他正往仓库搬麻袋。“听说秦遇她爹,昨天又来要钱了,在探视室闹得凶,说不给钱就去她学校闹,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姜风野手里的麻袋“咚”地砸在地上,震起一片灰。他想起秦遇刚才怼刘姐时的样子——眼睛亮得像刀,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只竖起尖刺,却偷偷舔舐伤口的小兽。
他爹也不是个东西。嗜赌,家暴,喝醉了就拿他撒气。他十五岁那年,爹把他妈留下的唯一一块银镯子输掉了,她抄起板凳砸在牌桌上,连夜跑了,从此没回过家。
他懂那种滋味。有个只会拖后腿的爹,像背着块烂泥地里的石头,走一步陷一步,喘口气都觉得累。可秦遇比他强——她没跑,没躲,硬是靠自己爬出了泥坑,还考上了大学。
这份韧劲,他佩服。更心疼。
下午整理旧物时,他翻出个铁盒子,里面是他以前跑运输时攒的几块钱,还有枚生锈的铜哨子——是小时候在废品站捡的,吹起来呜呜响,他总拿它吓唬追咬他的野狗。
鬼使神差地,他把钱和哨子裹在一起,塞进个布包里,托小眉带给秦遇。布包上,他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个太阳,比上次刻在石子上的那个,圆了不少。
傍晚放风,他看见秦遇站在铁丝网对面,手里攥着那个布包,指尖捏得发白。她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然举起手里的铜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哨声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搔过他的心尖。
她没说话,只是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怨怼,只有点带着涩味的明亮,像雨后挂在枝头的果子,酸里裹着甜。
姜风野忽然觉得,自己胸腔里那点因为她父亲而起的火气,慢慢散了。他朝着她的方向,也举起手,做了个口型:“别怕。”
以后有他在。他想。
不管是刘姐的刁难,还是她爹的纠缠,他都替她挡着。
远处的哨声响起,秦遇转身跑回女监区,布包里的钱和哨子在她怀里轻轻晃着,像揣了颗小小的、却滚烫的太阳。
姜风野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狗牙。
等她再笑的时候,一定要让她笑得更敞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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