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铁窗上，像谁在低声絮语。秦遇把那枚狗牙用手帕裹好，藏在枕头下最深的地方。姜风野从黑屋出来后，他们再没说过话，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比如路过铁丝网时，他总会恰好抬眼；比如分到的窝窝头里，偶尔会多一块碎糖，像是从他那份里匀出来的。
这天分菜时，刘姐故意把烂掉的菜叶都拨到秦遇筐里。秦遇没作声，默默捡出来扔进泔水桶，却被刘姐一把抓住手腕：“浪费粮食？你当监狱是你家开的？”
手腕被捏得生疼，秦遇想起姜风野手背上的疤，忽然用力挣了挣：“烂叶子不能吃。”
“哟，现在敢顶嘴了？”刘姐冷笑一声，扬手就要打过来。
秦遇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落下。她睁开眼，看见小眉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抱着刘姐的胳膊喊：“刘姐别打！秦遇姐不是故意的！”
刘姐甩开小眉，正想发作，突然瞥见铁丝网对面，姜风野正站在那里，锄头扛在肩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他没说话，就那么盯着，可刘姐的手却僵在半空，悻悻地收了回去。
“算你走运。”刘姐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秦遇扶住差点摔倒的小眉，轻声道谢。小眉却朝她挤眼睛，往铁丝网那边努努嘴：“是姜风野哥瞪走她的。”
秦遇抬头望去，姜风野已经转身继续翻地了，背影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挺拔。她忽然发现，他翻地的位置，总离铁丝网很近，像在刻意守着什么。
收工时，她路过仓库后墙，看见墙根处放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半袋炒豆子，还有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给小眉。”
字迹和烟盒纸上画小人的笔触很像。
秦遇的心轻轻颤了颤。她把布包塞给小眉时，小眉眼睛亮得像星星：“是姜风野哥给的吗？他怎么知道我爱吃炒豆子？”
秦遇想起前几天放风，小眉蹲在地上数豆子，念叨着小时候娘总给她炒豆子吃。原来他都听见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忽然摸到枕头下的狗牙。指尖划过光滑的齿尖，想起他小黑屋里出来时，眼里的红血丝，和接过鸡蛋时，喉结滚动的样子。
她悄悄在袖子内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月光，继续绣针脚。这次她没绣梅花，而是在空白处，慢慢绣了个小小的太阳，针脚歪歪扭扭，像他刻在石子上的符号。
姜风野视角
炒豆子是他托厨房的老周弄的。老周欠他个人情——上次仓库失火，是他冲进去把老周的药箱抢了出来。他没要别的，只要了半袋陈豆子，在灶火上炒得香脆。
他知道小眉爱吃，也知道秦遇总护着小眉。把豆子给小眉，就等于给了秦遇。
这天搬运石料时，姜风野看见秦遇在铁丝网对面晾衣服。她踮着脚够绳子最高处，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痕——是刘姐昨天捏出来的。
他手里的石料差点砸在脚上。
老三在旁边撞了撞他胳膊：“看什么呢？魂都丢了。”
姜风野没说话，只是把石料往车上搬得更用力了。他在想，得找个机会，让刘姐彻底不敢再找秦遇麻烦。
机会来得很巧。几天后暴雨冲垮了女监区的排水沟，队长让男犯过去帮忙修缮。姜风野抢着报了名，扛着铁锹跟在队伍后面，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他终于能离她近一点了。
女犯们也在帮忙清理淤泥，秦遇拿着木勺，正弯腰舀水，头发上沾着泥点，像只落了灰的小雀。
姜风野故意走到她旁边的位置，挥着铁锹挖沟。泥水溅在裤腿上，他却觉得痛快。
“小心点。”他低声说，趁队长不注意，往她脚边垫了块石头，“这里滑。”
秦遇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耳根却红了。
这时刘姐端着盆淤泥走过来，故意往秦遇那边撞。姜风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秦遇的胳膊往旁边带，自己却被淤泥泼了一身。
“你干什么！”姜风野的声音冷得吓人。
刘姐被他的气势唬住，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她一下，”姜风野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狠劲，“我就把你偷藏布料的事，捅到队长那里去。”
刘姐的脸瞬间白了。
姜风野没再理她，低头看秦遇。她的手还被他拉着，指尖冰凉，微微发颤。他赶紧松开，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谢谢。”秦遇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水面上。
“没事。”他转过身，继续挥铁锹，心跳却像被铁锹柄震得发慌。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把两人的衣服都打湿了。姜风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雨水的清冽，比任何花香都好闻。
收工时，他路过工具房，看见门后挂着件女式囚服，袖口处绣着个小小的太阳，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发暖。
是秦遇的。刚才忙乱中，她不小心把衣服蹭掉了。
他把衣服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打算明天让小眉带给她。叠到领口时，指尖触到点硬物——是那枚他送她的狗牙，不知何时被她缝在了衣领内侧，贴着脖颈的地方。
姜风野忽然笑了。
他把衣服揣进怀里，往男监区走。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可他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明天。他想。明天一定要告诉她，那太阳绣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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