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壁垒,戒备森严。
天牢离街市很远,秦宝扇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墙和四角的塔楼,黑色的眼睛有些戒备地微微抬起。四周狱墙都是由厚重的青黑色的砖石砌成,那石头缝里透出的冷意让她不由得靠近了左前方的顾长浔半分。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前面的顾长浔放慢了脚步,停下,转过头来,“你害怕了?”
秦宝扇看了他片刻,然后为了自己最后那点自尊倔强地摇头。
顾长浔要伸出的手有些尴尬地在空中一滞,然后再转过头去,“不怕便好。”
随着缓缓的一声吱呀声响起,厚重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里头的看守都是穿着黑色的衣裳,顿时透出一种森冷的意味。见到他们出现在眼前,也没有变半分神色。
“殿下,侧妃,请进。”
秦宝扇看着顾长浔,对方那一身玄色似乎与周围的黑色融为了一体,周身散发的气场让人感觉他不像是马上要被监禁的嫌疑人,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他像是一把披着森然雾气的利剑,双目凝着那幢黑色的大门,抬脚径直就往前走去。见她未动,还停下来提醒,“走了。”
此时也容不得秦宝扇多看几眼,便赶紧跟了上去。
牢中危险,她现在不能远离眼前的人半分。
天牢昏暗,潮湿阴冷,四处堆着的稻草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霉味和血腥味。
她不安地四处望着,守卫的脸色都是一样的冰冷,囚犯要么蜷缩在角落,要么见有新人来,便用类似动物一般的眼神看过来。
那些眼神,有冰冷的,有疯狂的,还有见着秦宝扇生得好看,看着她的眼神便越发危险。
秦宝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便撞到墙壁上的火把,那火光晃了晃,将四周人的身影投得更加诡异。
下一瞬间手便被人拉住,顾长浔刀削斧砍般的侧脸轮廓在这阴暗的光线下离奇地好看,“离孤近些。”
秦宝扇看着紧紧拉着自己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顿时感觉在危险的窒息感中得了一丝喘息,点头,自觉靠了过去。
因为还没有真正被问罪,所以他们的牢房便被安排在了一个颇为僻静的角落。
四处依然能看见叫不出名字的爬虫,牢房四周不见光,只有最上头开了一个小小的,透出光线的口子。
“二位贵人,请进。”
带路的看守见着他们进去,锁上门便离开了。
顾长浔四处看了看,便挑了一处微微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好像这个地方是他非常熟悉的,觉得自在之处。
秦宝扇却是心下不安,她看着波澜不惊,只想休息的顾长浔,“殿下,一点也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好害怕的,”他伸手理了理身边的稻草,又看了看透光的小窗口,“这世间所有的牢狱长得都差不多,这里跟燕国的牢狱比起来,算是好得很了。”
听到这里,秦宝扇倒是生出了好奇,“燕国的牢狱,是什么样的?”
“占地半个都城,除了正经牢狱,每个权贵都在里面拥有私牢。”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牢狱又分为水牢,火牢,金牢,木牢,土牢。”
“何谓金木水火土牢?”
“水牢,大夏也有。将人带到一个池子中央绑上,水淹,泡盐水,放蛇放食人鱼,等人自生自灭。火牢,就是那些火碳,炮烙之刑。木牢,除了老虎凳之类的普通刑罚,最吓人的便是万箭穿心。用无数锋利的竹签子一点一点刺穿……金牢,便是石头。”他顿了顿,“这些是他们表面上的刑罚,但凡其中有个变态的王公贵族,那可得玩出花来了。”
秦宝扇看着顾长浔若无其事的模样,顿时心中有些不忍。她见过顾长浔身上的伤口,其中许多都是历经牢狱才有的痕迹,更别说其中还有带着燕字的烙伤。
顾长浔如今不以为意,同她讲完,便闭目养神去了,留下一句话,“你没见过,所以会害怕,但是目前这里是安全的。”
“谁……”谁说没有?这句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毕竟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谁信?辽国的牢狱虽然比不上燕国,却也是让本国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她看了看闭着眼睛的顾长浔,然后缓缓在牢房栏前坐下,双手扒着柱子,将脸贴过去仔细往外望。
远处依稀传来囚犯的呻吟,还有人受刑的惨叫。她听了只觉得心中难受得紧。
她在门口坐了很久,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顾长浔在她身后缓缓睁开眼睛,“你爹不在这。”
秦宝扇惊讶,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且他能这么说,难不成知道父亲的下落?
她转过脸去,腿有些麻,几乎是半爬半走地到他跟前,也是出于害怕,便本能地离他近些,“殿下可知我父亲在哪里?”
“不知道,”他看着对方的跪姿,微微撇开了眼睛,“但是依父皇的性子,定不在这里。”
的确不可能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天牢。
秦宝扇其实细想想也知道,但是只是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见到父亲一眼。既希望见到,又希望不见到。她扭头看了看远处哀嚎的犯人,眸中的惆怅一闪而过,“阿爹不在这,也是一件好事。”
“放心,你爹境遇比前些日子定好了许多。不过你,倒是比孤想象得更淡定。”他带着些许探究的模样看着秦宝扇,“如今跟着本王,不仅你父亲没有救出来,你的小命也快没有了。”
“妾身的性命无足轻重,只要王爷活着便好。”
顾长浔眸光一顿,看向她,“为何?”
秦宝扇回避了他的眼神,微微垂眸,言语却让人分不出真假,“妾身一介女流,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得王爷垂怜,父兄才得一丝生机。这也是宝扇如今最大的愿望,若是妾身为了王爷身死,想必王爷还能对我父兄照拂一二。但是若是王爷出了事,我秦家便要举家覆灭了。”
她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在理,他便也了然笑道,“你终于不说心悦孤的假话了,孤听着也实在些。”
秦宝扇看了看顾长浔,“这两者并不冲突。但是殿下想必,不相信妾身事真心喜欢您的吧?”
顾长浔并未作答。
秦宝扇便接着往下问,“殿下可相信因果轮回?”
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微微抬头看着上方,“妾身其实死过一回,殿下可相信?”
顾长浔微微挑眉,他只觉得秦宝扇似乎活得太过单纯,居然还会相信因果轮回和上辈子之类的混话,但是看着对方这一脸真诚,倒是没有直说,只是“哦?”了一声。
秦宝扇认真点头,兴许天牢绝望的环境让她对共患难的顾长浔又多了一丝信任和坦诚,“殿下,上辈子,秦家的人,全都没活成。”
“而殿下,”她抬眼看着顾长浔,眼睛里他从未见过的澄澈和认真,“很像我上辈子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而本来只觉得秦宝扇在说瞎话的顾长浔,听到这里,只觉得脑中诡异地生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接着往下道,“那个时候,我在大漠里被人刺伤,意识模糊,强撑着走了很长一段路,路的尽头,有一个人就站在那里。我下意识向他走过去,可是实在是撑不住了,就倒了下去。倒下的最后一刻,我模模糊糊看到了对方的轮廓,同殿下,很像。”
话音刚落,顾长浔却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怎的这么荒唐?
他的脑海中,真的看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在大漠之中站立不稳地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喃喃念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女子到下身来时,他手上温暖的触感。他蹲下身,接住了女子的头颅,不让她的脸碰到肮脏的沙土,随后,将女子的脸抬起,确认对方没了气息之后,目光里有些怜惜,“可惜了。”
许是这些日子同眼前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多,倒是被她带得分不清真假。
“所以,当妾身第一次看到殿下的时候,便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妾身喜欢殿下,因妾身觉得这个是宿命。”
秦宝扇一边说着,一边掐住了自己的衣裳下摆。
她在说谎,因为她知道上辈子在路的尽头的,是另外一个人。
而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拖住了她的下巴,顾长浔如同在脑海里勾勒的画面一样,凝视着对方的面容,“所以,你真没有骗我?”
我,不是孤。
秦宝扇看着对方的脸,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妾身没有骗殿下。”
“好,那从这出去之后,便搬来孤的寝殿吧。”
秦宝扇瞪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
顾长浔轻嗤一声,左手从地上薅起一把稻草,又让它们从掌心落下,“怎么如此看孤?总不能……在这吧。”
他的语气当中多了一丝调笑,秦宝扇的脸顿时便如同煮熟的螃蟹一般红。她将头微微一偏,看向别处,“此处……自是……不妥。”
“来来来,吃饭了!”她还想说什么,狱卒却已经送来吃食。
秦宝扇接过,递了一份给顾长浔,自己正准备吃,顾长浔将她阻住,抬头见狱卒已经走远,便拿出一根银针试了毒,确定安全之后才道,“吃吧。”
监牢里的饭食自然是好不了的。除了馒头还算新鲜,其他的饭菜都掺着怪味。
虽说顾长浔看着镇定得很,不像是觉得自己出不去的模样,可谁知道他们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监牢之中,饭食自然是越来越差。她便也只有一口口将难吃的饭菜咽下。
顾长浔见着她如此,颇为探究地朝她看去,“你如此,倒不像安京城中其他大家闺秀。”
秦宝扇喉头一噎,抬起一双大眼睛,甚至嘴角还沾着一颗饭粒,“上辈子饿怕了。再加上游街的那些日子,白日里几乎连吃食都见不着。那个时候,妾身就想,要是有一碗饭就好了。”她说得情真意切,的确这是她曾经真实的经历,只不过是在大漠之中的罢了,“王爷可是要笑话我了?”
顾长浔见眼前的她小小的一个,捧着一个大碗,却也着实有些可怜,“孤笑话你做什么?过来些。”
秦宝扇不知道对方喊自己过来做什么,便一时在原地忘了动弹。
顾长浔便只能抬了抬眼,“你旁边有老鼠。”
秦宝扇顿时弹跳而起,三两步就到了顾长浔边上。
顾长浔瞧了瞧她,咬了一口馒头,一双厉目看着正前方,“你便在孤边上呆着,孤没有那么多精力,赶满房的老鼠。”
秦宝扇在他旁边,吃完了饭食,然后看着眼前一只老鼠的尸体,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在天牢里呆着,总是感觉到时间过得很慢。甚至连四周动物轻微的爬行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夜间。
夜幕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天牢里头也同外面一般,逐渐归于寂静。
许是快要下雨了,顾长浔背上的旧伤开始发作。他眉头皱起,薄唇紧抿,额头微微沁出汗珠。
而下一瞬间,一双寒霜一般的凤眸睁开,“秦宝扇,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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